她为什么非要坚持学美术? 完美谋杀:一位老刑警笔下的 7 个真实重案故事 查看详情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被单位派出培训过一段时间。培训期间,我有幸接触到了一位著名的犯罪心理学家,畅谈之后,对方给了我非常大的启发。 单位要求我在这次学习后提交一篇论文。这让我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从我办理的案件里选择一个,研究一下犯罪心理,借这个机会写一篇相关论文。 为此我专门请教了那位久负盛名的犯罪心理学家,她告诉我,研究犯罪心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亲身调研,才能对罪犯行为做深入细致的研究。如果有条件,最好去他们生活过、工作过甚至成长过的地方,听他们人生历程中的那些过往者讲述,抽丝剥茧地对其行为进行全面分析研判,从中推断出导致犯罪人格产生的蛛丝马迹。 很多罪犯看似匪夷所思的行为举止背后,其实都有成长中各种经历的影子。 「每一个生命都有它的轨迹。」她说:「同样,每个罪恶的灵魂都是由浑浊的点滴汇集成的深渊。」 带着这句话,我选择了经手过的一个女犯人,作为研究对象。 这个女人的案子,在我经手的案件中算不上最离奇,却是最让人难以理解的。案子已经审结,因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很快就审判完毕执行死刑。 也就是说,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案子是我破获的,初审也是我负责的,但后期细致的案情复原我没有参与。结合亲临现场对她的感受,以及查看后期审讯的录像,我不由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到底是什么原因促使她产生那样看似随意的杀人冲动,做出如此疯狂极端的行为?带着这些疑问,我第一站选择了她的家乡,一个以江南风韵闻名的城市。 她的母亲已经七十多岁,看上去还十分精神,白发整齐地挽在脑后,脸颊消瘦、一双眼睛很有生气,只不过面目冷淡,不像是个和气的人。 我出示了证件和有关部门开具的介绍信,简单说明了自己的身份。这个女人的案子移送检察院之前,我和她的家人没有见过面,所以老人并不认识我。考虑再三,我没有说明这个案子是我亲自破获的,以免对方因情绪激动中断这场来之不易的会面,只说自己是做犯罪心理研究的研究人员,想跟她谈谈她的女儿。 初次以调研人员的身份接触犯罪者家属,我很紧张,担心老人一听是警方的人就把我拒之门外。虽然这个女人罪无可赦,但毕竟是人家的骨肉,很难说她会不会当场和我翻脸。据那位专家说,当面破口大骂甚至要动手打人的罪犯家属她见过很多,所以我已经做好了吃闭门羹的准备。 但我想多了。老人看了介绍信一眼,就客气地把我迎进屋去,甚至都没有问一下我和这个案子有什么关系,刚一落座,她就略带伤感地说:「你能来,我还是很高兴的。孩子不在了,我以为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不会有人再关心她了。不管怎么样,还有人惦记着她,我心里还好受些。」 「你看看周围,都空了。除了我,这个家没人了。」她说:「她父亲已经去世了。这个家现在很冷清。提起女儿,我觉得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就从她小时候说起吧。 「我们家经济条件一直还算可以,所以女儿没在物质上吃过亏。应该说,她从小时候开始,就已经是同龄人中物质条件比较好的了。我和她父亲都是从事文化工作的,我在中学教书,她父亲在当地一家杂志做副职。 年轻时我们追求自由的生活,一直没要孩子,所以生她的时候我已经是高龄产妇,差点搭上性命。为了表达感激,我们给孩子乳名取为「思惠」,意思是要记得上天的恩惠。 思惠从小就是个机灵的姑娘,善解人意,聪明伶俐。我们又是老来得女,自然视为掌上明珠,所以思惠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 「她小时候学习怎么样,成绩好吗?」我问。 老人眼神晶亮,似是来了精神:「当然好。别忘了,我可是老师。我对思惠的学习非常上心,管得很严。她父亲脾气柔和,管教孩子这种事一般都是我来。」 她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思惠从小在这方面就很怕我。我的确对她的学习盯得比较紧,方法上也有些生硬。现在想想,如果当初不对孩子的学业要求那么高,我们之间的关系或许还能好些。」 我忍不住插了一句:「这么说,您跟思惠的关系不太好?」 「谈不上不好」。老人说:「就是有些疏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她回家都不怎么和我说话,倒是有时候会去她爸那里嘀咕几句,但对我就一直敬而远之。我虽然也希望她能多跟我说说话,但我这人不太会亲近人,倒也不觉得多难受。只是有时候时间长了没见,有些想她。但她回家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父亲是什么时候去世的?」我问。 「思惠上高中的时候。」老人说:「思惠就是那个时候进入叛逆期的。高一的时候她父亲脑梗,躺在床上起不来,我跑前跑后,足足伺候了两年,最后也没能留住他,就这么去世了。高二的时候,思惠叛逆得厉害,跟我一言不合就大喊大叫,我因为这没少和她生气。奇怪的是,她在她爸那里从来都是细声细气的,像换了个人。」 老人叹了口气,接着说:「她和我关系彻底闹僵是因为高中分班,我们都没想到她居然想去美术班。这可气坏我了,学美术有什么好的,学个正经专业不好吗?所以我当时坚决反对。没想到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了。」 「后来呢?」我问:「自己回来了?」 「哪里。」老人接着说:「我去请回来的。她在叛逆期,我还是很担心她做出什么傻事来的。这孩子骨子里有种狠劲,小时候就看得出来。有一回我要把她的玩具送给一个朋友家的孩子,她不同意,当着人家的面一把抢回玩具,死活不肯松手。我生气说了她几句,她竟然把玩具往地上一扔,一脚踩碎了。」 「我说不动她,只能叫她父亲多劝劝她。虽然当时她爸躺在床上动不了,但还可以说话,我指望她爸能劝她回心转意。没想到她父亲细问了一番,最后却表态支持她。当时她得意洋洋地看着我,可把我气坏了。」 「后来她如愿以偿学了美术,还考上了一所非常有名的大学——这你应该知道吧?」老人问。 我点头,说:「我知道,在北京,确实是好学校。」 「这么说她挺争气的。」我用手里的笔点点笔记本,说:「两位的教育也不错。」 「不好说。当初我们在教育和对待她的方法上肯定是有所欠缺的,但让我说,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可能是不太顾及孩子的感受吧。」老人有些感慨。 来之前,那个专家建议我从几个问题入手,能更快地接近真相,于是我问:「小时候她有过非常好的玩伴吗?」 「没有。」老人抬头说:「很奇怪吧。思惠从小就喜欢一个人玩。如果有小朋友主动找她玩,她还会表现出很紧张的样子。可能我跟她父亲都是这种不爱热闹的个性,所以也没觉得奇怪。可亲戚邻居们都说这孩子有点怪,性格孤僻,哪有几岁的孩子不爱结伴玩的?」 「你们在她小时候跟她有过亲密的互动吗?比如亲亲她,胳肢胳肢她什么的?」我问:「很多父母都会做的那种逗孩子的方法。」 老人的脸色突然变了。 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虽然转瞬即逝,但我立刻感觉到不对。当然,我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将眼神挪开,等着她开口。 「没有。」她说:「说实话,别说是跟孩子,我和我爱人平常都客客气气的,所以平时这种亲昵的行为确实比较少见。」 我想了想,又问:「您刚才提到思惠小时候常常主动和你们接近,长大之后呢?」 「很少了。」老人说:「她变成大姑娘了,当然就不像小时候那样了。她父亲还在的时候,她和她父亲走得比较近。但她父亲去世之后,她就变得沉默寡言,话也不多了。」 「那她父亲去世之后,您和别的亲戚还有走动吗?」我问:「毕竟您是个女同志,又带着个孩子,很多事不方便做,没有人过来帮帮您吗?」 「不需要。」老人冷冷地说:「我自己能干,思惠很懂事,我们完全有能力生活好。」说到这里老人站了起来,脸上不带一丝笑容:「我累了,今天就谈到这里吧。」 我看她一副送客的样子,连忙赔笑告别,就这样结束了谈话。 很明显,这个老人隐藏了什么东西。我心里清楚,自己最后的几个问题,触碰到了老人埋藏在心底的伤疤,这才是她急于结束这次谈话的原因。 当然,要勾勒出思惠的人生轨迹,仅靠她的家人是不够的,这就是我找到她的初中同学的原因。 面前这个叫姜玲的女人是思惠中学的闺蜜,现在在一家商场做柜台销售。我和思惠的初中班主任谈过之后,没有得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但她推荐了姜玲。据思惠的班主任说,姜玲是思惠在中学时期唯一一个始终形影不离的同学。更重要的,姜玲和思惠不仅初中是同学,高中也在一个班。 见面后,姜玲非常拘谨和紧张。我反复强调自己不是来调查她的,她才稍微平静了些。不过依我看,她并没有弄清楚我这次来的目的。直到访谈结束,她应该都不知道「犯罪心理研究」是怎么一回事。 事实上,让姜玲以为我是办案人员也没什么不好,这让她聊天的时候始终保持着一种聚精会神的状态,而且能够看出来,她说话很谨慎,生怕说错一个字。可能是性格比较外向,聊了几句后,她的话也越来越多,我离真实的思惠也越来越近了。 问到她和思惠的关系时,姜玲显得很难堪,毕竟对方是个杀人犯。在她看来,这显然难以启齿。好在我问起这个的时候,没有直言她们的关系,只是问了问她们当时的学校生活。姜玲的神色缓和了起来。这个三十多岁的女人像是瞬间回到了天真烂漫的中学时代,变得眉飞色舞。 「她那时可受欢迎了。」姜玲说:「其实我是有点嫉妒的。但没办法,思惠太好看了——我就叫她思惠,这个地方小,十几年前大家父母都认识,叫乳名也没人在意,还显得亲切。」 「很多男生下课之后都在操场边上偷偷地看她,我和她在学校周围走的时候,还听到过有人轻声喊她的名字。」回忆起这段往事,姜玲不自觉地笑起来,可能觉得不太合适,她重新板起了脸:「她从来不停下脚步,就是闷头往前走,不过脸上会挂着浅浅的笑。那个时候多好啊……」姜玲忍不住叹息一声:「没想到她会变成……那样。我听说了她的事儿,都不敢相信,当初多好的一个女孩啊!」 「她那时性格怎么样,开朗吗?」我问。 「谈不上。」姜玲说:「她挺安静的,有时笑笑,但不大声。特别是就要升高中的时候,她像是有心事一样,整天愁眉苦脸的,我问过她什么事情,她也不说。不过那个年纪的女生差不多都是这个样子,总有些小心思。小女生嘛,还不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动不动就哭哭啼啼的。」 「听说上高中你和她也是一个班?」我接着问。 「是啊。」姜玲说:「不过思惠是后来才来我们班的。我学习不好,父母也没指望我多有出息,学美术还能提高考上大学的希望,所以我高一就直接去了美术班,。思惠不一样,她学习成绩可好了,所以高二的时候她分到我们班,我特别吃惊,还专门问过她。」 「她说什么了?」我问:「我也觉得奇怪,她真的那么喜欢美术吗?」 「不是。」姜玲左右看看,似乎怕人听见一样:「她不是因为喜欢才学美术的。我俩在一个班,又经常在一起,可我感觉她对学美术没什么兴趣,倒是对文科挺感兴趣的。我还问过她,既然这么喜欢文科,干吗来美术班。」 「然后呢?」我饶有兴致地问。很明显,姜玲知道原因。 「我妈太严了,她当时就反复说这句话。」姜玲答非所问地说,「对了警官,你和她妈谈过吗?」 「谈过。」我说:「但她母亲给我的感觉不算是严,而且思惠父亲有重病在身,也没有功夫严管她吧。」 「你错了。」姜玲皱皱眉头:「我觉得她妈挺怪挺狠的。思惠曾经和我说过,她妈从来不和思惠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你说普通人回家和妈妈抱一抱,拉拉手什么的都很正常吧。别说是女儿,就是儿子这也不奇怪。但思惠她妈不一样,思惠回家有这样的举动是会被骂的,她妈会说一些很难听的话,像女孩子没女孩子样什么的。晚上思惠脚冷,有时候靠到她妈身边去,都会被一脚踢开,你说这是亲妈吗?」姜玲接着说:「对了,思惠她爸不是有病吗,思惠就总去照顾她爸,她妈竟然也不高兴,总是嘟嘟囔囔的。她妈有文化,倒是不骂人,但说话比骂人还难听,你说这算什么事?」 「我听她母亲的意思,思惠和她父亲的感情好像更好。」我问:「是真的吗?」 「是的呀。」姜玲大声说:「她爸真的不错,别说思惠,我也挺喜欢的。人高高瘦瘦,很斯文,也很和气。再说,思惠报考美术班的时候,他爸仔细问过思惠的意见,确定她是真的想学之后,很支持她的!你别忘了,那个时候他已经动不了了,要靠思惠妈照顾的。思惠妈不同意你肯定知道了,这样做是会得罪思惠妈的。」 「有道理。」我点头:「这么一想,她爸确实很开明,很不错。不过他们夫妻感情很好,倒不至于因为支持孩子就给思惠爸吃什么苦头吧。」 「这个应该不至于。」姜玲说:「不过就更不会给思惠好脸色看了。其实在那之前,她们的关系就已经不好了,思惠妈对她的学习要求得可严了,思惠没考到班级前三名,在家里是要罚跪的,听说高中的时候考不好还要挨打。我初中就知道这事,思惠还给我看过膝盖和身上的伤,这怎么下得去手。」姜玲吐吐舌头:「幸亏我没有摊上这种妈妈,不然就我这学习成绩,早被打死了。」 我问她:「但你说思惠不是很喜欢学美术,那到底为什么要报美术班,后来你弄清楚原因了吗?」 怪事发生了。这句话问出口,姜玲的脸上立刻挂上了一种奇怪的表情,像是难堪和无奈、愤怒和厌恶的混合体。 诡异的是,这种混杂的表情我已经是第二次看到了。上一次出现,是在思惠的母亲脸上。 幸好当时他追求的不是我 完美谋杀:一位老刑警笔下的 7 个真实重案故事 查看详情 好在姜玲对此毫不掩饰,只是愣了几秒钟,接着说:「思惠后来告诉我了,其实她不说,我也猜到了。」 我忍不住好奇地问:「这也能猜到?」 「因为我也碰到了。」姜玲脸色铁青地说:「思惠开始那个班的班主任姓马,叫什么我忘了,好像和思惠妈还有亲戚关系。这也是我当初奇怪的原因,按说班主任是亲戚,学习上肯定能够照顾一下,为什么要换班?况且搞不好思惠在那个班都是她妈安排的,就是为了让亲戚关照一下。」 「但万万没想到,他个很恶心的人。」姜玲语气低沉下去:「他教语文的,有一次我们语文老师家里有事,让他带过课。我虽然学习不好,但是语文成绩不错,还是语文课代表。结果那天我去办公室交作业的时候,办公室就只有姓马的一个人在。我之前没去过那间办公室,所以进去之后不知道站哪里好,就一直站在门口。结果那个人站起来把门关上,然后叫我到办公桌前把作业放好。我整理作业的时候,就发现他开始有意无意地碰我的肩膀,我躲了躲,他竟然开始拉我的手!」 我默然,问:「你没呼救吗?」 「我当然叫了,但是被捂住了嘴巴。」姜玲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然后他就把手伸到我裙子里,想摸我。我那时候挺胖挺壮的,情急之下一脚踩在他脚面上,疼得他大喊一声跳开了。」 姜玲接着说:「我当时就跑出去了,一边哭一边往厕所跑。我担心他追过来,心想去女厕所他就追不上我了吧。其实他当时哪敢追我,后来再碰上也会假装没看到我。」 我明白了,问:「思惠也碰到过同样的事?」 「比这严重。」姜玲说:「我后来和思惠在一起的时候,有一次骂起这个王八蛋,思惠没说话,过了一会才问我是不是被欺负了。我当然告诉她这件事了,没想到她一下子就哭了。」 「那时我傻乎乎的,还想我被人欺负了思惠有什么好哭的。没想到一问,思惠说这事已经发生过不止一次了!他不是思惠的亲戚吗,去她家里时,已经猥亵过思惠好几回了,要不是思惠拼命反抗,可能已经……」 「我懂了。」我说:「思惠没有告诉过父母吗?或者报警?」 「那么小的年纪哪里想到报警。」姜玲说:「思惠倒是告诉她妈了,但她妈不但没管,还把她骂了一顿!这就是我到今天都替思惠不平的地方。这要是我妈,早打死那个王八蛋了!」 「那你为什么没告诉你妈?」我不解地问:「你不是也被欺负了?」 「当时不是糊涂嘛。」姜玲懊恼地说:「小孩子懂什么,年纪小也害怕。不过后来我和我妈说了,我妈说当时如果我和她说了,她可能也要犹豫一下的。那个王八蛋平时笑眯眯的,对谁都客客气气的,看着斯斯文文,可不像是做这种事的人,还是个语文老师,谁能信?」 「思惠的父亲呢?」我问:「他知道吗?」 「我问过思惠。」姜玲叹了口气说:「思惠爸那个时候已经病了,思惠怕他知道了生气,影响身体,一直都没说。直到她爸过世,思惠才在她爸坟前哭着说了这件事。」姜玲怒气冲冲地说:「思惠妈当时在,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思惠妈和这亲戚……」我问:「没什么吧?」 「你问得还蛮直接的。」姜玲说:「我也怀疑过这点,还专门打听过。应该是没有,那个混蛋只对女生下手。思惠妈是个性格很凉薄的人,再加上她家都是有文化的人,把面子看得很重。估计因为这个原因,她妈觉得思惠丢了她的脸。」 「后来那个姓马的怎么样了?」我问:「不会就这么逍遥法外吧?」 「我们毕业几年后就被抓了。」姜玲冷笑一声:「他胆子越来越大,后来竟然强奸!判了八年,活该!」 「因为这段经历,思惠后来整个高中时期一直都和男生保持着距离。」姜玲的声音低落了很多:「我们高中蛮多男生追思惠的,但她始终没有交过男朋友。有个男生对思惠可好了,学习成绩也好,但思惠总是说学业为重,不能早恋什么的。但我知道,不是这个原因。」她苦笑着说:「我倒是想和人好,人家没看上我。后来那个男生考到北京去了,很好的大学。」 我心里动了一下,问:「思惠不是也去北京上大学了吗?后来两个人有没有交往?」 「那我就不知道了。」姜玲说:「我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就在这小城找了份工作安顿下来,和思惠的联系也淡了。后来成家了,同学会我都不去,就更没联系。没想到再听到思惠的消息,却是这个……」 我想了想,问:「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 「我想想。」姜玲咬着嘴唇想了几秒钟,说:「杨天翔,对,叫杨天翔。」 「对,是叫杨天翔。」关若菲点点头,说:「当时那个追求她的男生,就叫杨天翔。」 关若菲是思惠的大学同学,在这个清雅的校园里,关若菲和思惠一起住了四年。 据关若菲说,那个叫杨天翔的男生从大一开始就不时出现在思惠的生活中。虽然不像是美院的个别男生那么明目张胆,但也是很明显地在追这个漂亮的女生。他经常约她出去逛街或者去公园玩,每次都捧着一束花站在女生楼下等思惠,有段时间思惠的同学都认识杨天翔了,一看到他就开始起哄。他也不恼火,还笑嘻嘻冲大家挥手。 「惠惠那时可高冷了,军训的时候就有人追她了,但都没成功。」关若菲看我诧异地看着她,解释说:「怎么了?我们宿舍都叫她惠惠。是她有一次给家里打电话,乳名被我们听到了,后来大家就都叫她惠惠了。女生互相之间总是要起个外号的嘛。不过我们只会在宿舍这么叫,公开场合还是叫名字的。」 「后来杨天翔成功了?」我问。 「对,真不容易,追了足足两年。」关若菲说:「我们都以为他会放弃的。因为惠惠始终没同意,杨天翔送来的东西也都被退回去了。他好多次提出约惠惠出去玩,但惠惠一次都没去过。说实话,换我是顶不住的。杨天翔挺帅的,个子高高的,人蛮清秀,除了不太爱说话——后来我才知道,这竟然是装的,其实他最擅长花言巧语。每次来约惠惠的时候,我们都在窗口上一脸羡慕地看着,心想要是有这么个帅气的男生追我就好了。」 「现在想起来,一身冷汗。」关若菲说:「幸亏没有追我,真是老天眷顾。」 我一惊:「什么意思,杨天翔对思惠不好吗?」 「好?」关若菲冷笑一声,说:「惠惠坚持了两年,始终没敢迈出那一步。最后终于放下戒备,没想到还是被骗了!」 「才不过大四的上学期,那个渣男就变心了。」关若菲说:「之前的甜言蜜语都不见了,除了找惠惠要钱,一个月也来不了一次。」 「变得这么快?」我有点吃惊:「他不是追了思惠两年吗?」 「男人就是这么善变,估计是拿惠惠当猎物呢,追上了就不值钱了。」关若菲说:「连我都因为这个人渣对男人产生阴影了。谁都没想到他竟然是个那么喜新厌旧的人。惠惠自从答应和他相处之后,完全把自己交给了他,连他的内衣裤都是惠惠洗的。你能想象吗,她可是有轻微洁癖的人,平时有女生不小心坐了她的床,她都会把床单换下来洗干净!我们都感慨,平时那么高冷的一个人竟然变得这么卑微,打电话的时候听惠惠的语气,好像上辈子欠杨天翔的一样,唯唯诺诺的,生怕姓杨的对她不满意。」 「轻易不敢敞开心扉的人一旦接受了一个人,就像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我叹口气说:「这可不是好事。她付出的越多,受伤越深。」 「可不是。」关若菲轻声说:「后来我们都看不下去了,全宿舍都在劝惠惠分手。我就没见过这么垃圾的男生。惠惠家境挺好的,杨天翔明显知道这点。自打交了惠惠这个女朋友,他就像一只吸血的蚂蟥一样整天缠着惠惠,找她要钱。惠惠的生活费很快就没了,又不好意思总是跟她妈要,就接点广告公司的活兼职挣钱。那个时候,每天晚上惠惠都忙到很晚,整个人状态特别差,满心以为是在为爱情加班,结果钱竟然被那个人渣拿去泡妞了,等到惠惠发现,那个混蛋居然直接提出了分手。」 关若菲说到这里沉默了,很久都没有说话。我静静地等着她,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接着说: 「惠惠彻底被这混蛋毁了。我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每天像疯了一样,魂不守舍地在宿舍里躺着,什么都不干;也不洗脸梳头,女鬼一样蜷缩在床上。如果不是我们宿舍轮流给她打饭,估计她已经饿死了。我说过了,她是有点洁癖的,平时最受不了的就是邋遢,现在自己却变得这么邋遢,可以想象她受到了多大的打击。没办法,我们每天在宿舍里留一个人照顾她,其他人回来之后给那人补课,就这样持续了下去。」 「你们宿舍的人真是不错。」我不禁说:「够仗义的。」 「确实是。」关若菲说:「现在想想我们太牛了,竟然能在那种情况下坚持完成学业,顺利毕业。你可别以为美术院校毕业就很容易,其实从我们学校毕业,比一般的普通高校难多了。最后那段日子,真是过得晨昏颠倒、昏天暗地,现在想起来都佩服自己。」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出事了。 关若菲拭了一下眼角,说:「那天正好是我陪着惠惠。那个时候她已经有所好转了,知道下床吃饭,但还是提不起精神。而且谁都不能刺激她,见不得别人秀恩爱,不然就尖叫一声缩到墙角,搞得我们宿舍的人谈个恋爱跟做贼一样。但我们知道她是有理智的,因为有一次晚上我起来给她掖被角,听到她轻轻地说了声『谢谢』。她什么都知道。」 惠惠睡上铺,那天我看她下床吃了早饭,又缩进自己的上铺开始听 MP3。也不知道她在听什么,反正一天到晚耳朵上都戴着副耳机。我也没在意,在底下的书桌上练笔,过了一个多少小时,也没听见上铺有动静,习惯性地抬头看了一眼,就觉得不对。 惠惠蜷缩在床上一动不动,也没有任何声音。她平时这个时间不是这样的,通常不会睡觉,会坐在那里茫然地看着窗外,我都能听到上铺传来变换姿势时压到床板的声音。 我个子高,就站起来踮脚往上铺看了一眼。她还是一副睡觉的姿势面朝里躺着,黑色蓬松的头发乱糟糟地散在床上,我搬个凳子伸手过去晃了晃她,没任何反应。我一下心就凉了,猛地掀开被子,吓得一哆嗦。 满床都是血,底下的垫子都湿透了。 「当时我就疯了,电话拿起来按了好几遍都按不对,一边哭一边拨打 120,整个人手脚冰凉。」关若菲咬紧牙关说:「好在运气好,发现得早,惠惠救过来了。后来我们都不敢让她睡上铺了,逼她换到下铺,方便时时过去看看她,以防不测。」 「学校也开始重视了,这种情况也没法处理她,更不敢劝她退学。本来学校想给她准备一个单间住,被我们拒绝了——这不是给她创造机会吗?后来在我们的坚持下,惠惠一直住在我们宿舍,直到毕业。」 「本来我们以为毕业前也就这样了,还在犯愁毕业后惠惠怎么办。她肯定是不可能毕业了,但我们还得按时毕业。学业倒没问题,我们能够自己解决,但毕业之后谁去照顾惠惠呢?我们把这事告诉她妈的时候,感觉她家里好像也不是很担心她。她出事后她妈都没来学校看一眼,只是隔几天打个电话问问我们她是不是平安。就这种电话,持续一个月之后也没有了。 「惠惠的妈妈,真的让我很意外。」关若菲摇头:「坦率说,我觉得惠惠妈其实并不爱她。她父亲我不清楚,听说过世了。她出了这样的事情,至少她妈妈也要负一部分责任。」 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问:「最后这个问题是怎么解决的呢?」 「这就是最神奇的地方。」关若菲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说:「我们做梦都没想到,毕业前两个月,惠惠有一天突然下床开始梳妆打扮。我们当时都看傻了。我们宿舍的三姐还摇晃着我的手说『看见了吗?这是惠惠!她居然在化妆?你看见了吗?』,可把我笑死了。」 惠惠转过头看着正在笑的我们,轻声说:「你们怎么了,有饭没,我饿了。」 「吓死我了。」关若菲说:「真的,当时我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总觉得像见了鬼一样。但看惠惠那个样子又很正常,像是没出事之前一样,说话做事都恢复了之前干净利索的风格。不,比以前还要干净利索。性格也有了很大改观,说话开始大声了,有时候高兴了还放声大笑,活泼外向了很多。我们虽然都觉得奇怪,但都挺开心的,毕竟她终于熬过去了。但有一天还是宿舍的三姐说了一句话,把我给吓着了。」 「说什么?」我问。 「三姐是东北人,很豪爽,说话不过脑子,直言直语,但句句切中要害。」关若菲说:「那天惠惠正因为一件什么事情,像个疯子一样狂笑,三姐吃着橘子,一脸严肃地跟我说『你说我们到底是不是把惠惠救过来了,我怎么觉得这丫头像是换了个人似的,看着那么瘆人呢。』」 「她说得挺对的。」关若菲一脸严肃:「我也有这种感觉。什么感觉呢?就仿佛这个惠惠只不过是个躯壳,里面的人已经不是原来的惠惠了。」 「这还不是最精彩的。」关若菲突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地说:「高潮是惠惠重新像个没事人一样,又去找杨天翔了,完全看不出来恨他的样子,跟以前一样温柔。」 「我们当时都觉得她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犯贱。」关若菲脸色阴沉下来:「所有人都看不起她,觉得这个女生真是贱骨头。结果谁都没有想到,她后来干了件事,让我们大跌眼镜,也是这件事情让我们发觉,她真的是变了。」 我心里一凉,有种预感,好像要触摸到问题的核心了。 那个时候杨天翔也快毕业了,之前不知道已经换了几个女朋友,早就把惠惠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惠惠去找他的时候他还很紧张,以为惠惠是去找他算账的。不过看到惠惠那副不争气的样子,他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趾高气昂。那个时候他们学院的女生都知道他是什么货色了,没人愿意接近他。惠惠这个时候去,简直就是送上门的肥肉,杨天翔像条饿狼一样重新开始花言巧语地哄骗惠惠,找她要钱,而惠惠几乎是有求必应,满口答应下来。」 过了没多久,我们就被杨天翔的视频刷屏了——校内论坛有段时间都是他和惠惠的那种视频。不过惠惠特意把自己的脸遮上了,声音作了处理,所以一般人是不知道是她的。但我们很清楚,宿舍里的女生都一起去过多少次浴室了,对彼此的身体可太熟悉了,惠惠身上哪里有颗痣我们都一清二楚。 杨天翔光着身子一副贱样就不说了,关键是惠惠还诱使他在床上说了很多学校的坏话,甚至还有学校大牛级的教授、系主任、导师的一些桃色传闻。杨天翔把那些人贬低得一无是处。真不真先不说,话说得可是恶心极了,视频里听得一清二楚。 这还了得,当时就炸锅了,学校光速开除了杨天翔,一通公告澄清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他们学校的那些破事,我们也不关心。不过杨天翔被开除可是大快人心。要知道他学的那个专业业内很看重人脉,学校的那些人在业界都是有地位的人。就凭他在视频上说的话,至少这个行当他的饭碗算是被自己砸得粉碎。 这招太狠了,几乎算是同归于尽。放在之前别说是惠惠,就我这性格泼辣的,这事也连想都不敢想。没想到惠惠不仅做了,而且眼睛都不眨一下,还神态自若地在图书馆学习。杨天翔当然不会罢休,狠话说到天上去,但不过是只纸老虎,真本事一点没有,只好四处传播说视频里的女生就是惠惠,想让惠惠名声扫地。 「有人信吗?」我问:「毕竟这视频应该是思惠录的,别人也无法求证。」 「当然有人信,这种事关心的人才多呢。」关若菲说:「何止是信,甚至还有人嬉皮笑脸地找惠惠求证。但惠惠表现出了强大的心理素质。她不说话,就笑笑,死盯着对方看,直到看得那些人毛骨悚然地走开。开始的时候说什么的都有,当然也有在背后指指点点的,甚至我们去浴室都有人盯着惠惠身子上下打量。」 「惠惠面不改色,该干什么干什么。既不反驳,也不承认。毕竟也没证据,就这么过了一段时间,慢慢就没人提这事了。」 「惠惠从来没在我们面前提过这事,但我们心里清楚,那就是她,毕竟那个熟悉的身体我们是不会看错的。大家小心翼翼地不在她面前触碰这个话题,学院里有男朋友的女生也都绕着惠惠走。说实话,从那以后,我们都对惠惠产生了一种畏惧。虽然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笑容可掬、清丽可人,还是和我们一起上课、吃饭、逛街,但彼此之间的姐妹情和亲近感却再也找不回来了,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替代。」 「谁也看不透惠惠的内心,大家隐隐地感觉到恐惧,知道无论如何,总之千万不要得罪她。」关若菲说:「因为说不定哪天,她就能做出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后来她杀人了,我一点都不吃惊。我觉得,从她恢复正常言行的那天起,她就已经变了。」 不错。我在心里默默说:那个时候,原来的思惠已经不在了,世界上多了一个绝望到被仇恨占据了心灵的女人。 「后面的事情你应该知道了。」关若菲说:「惠惠毕业后自己开了个画廊,我听说她一直靠卖画和接一些散活为生,直到……发生那件事。」她犹豫了一下,说:「说实话,我挺庆幸自己和惠惠各奔东西的,我真的有点怕她。不是因为她杀人了,在此之前我就感到害怕。她像是一个深渊一样,一眼望不到底,让人胆战心惊。」 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深渊这个词了。从专家嘴里说出来,有种学术性的气息,但从关若菲的嘴里说出来,却有种宿命般的沉重。 我用了一周时间详细整理了手头的资料,写出了一份论文。文中阐述了家庭环境、个人经历等诸多因素对性格的影响,以及如何在犯罪形成中起到种种不可替代的作用。呈交完成之后,我长舒一口气,像是刚刚被从一个四面封闭的铁笼子里释放出来一样,充满了一种舒畅的清凉。 每个深渊都是由浑浊的水滴积聚而成。我重新想起那个专家的话。生命从诞生到成熟,经历了难以计数的命运打磨,家庭环境的影响、个人的经历、成长的阵痛以及性格的磨砺,这些不可预知的细节和充满随机性的种种际遇,让我们每一个人都成长为一个个鲜明的个体。 如果思惠没有一个凉薄冷血、天性淡漠的母亲,或者她开明温柔的父亲健康无恙,又或者她没有遇到那个道貌岸然、实则肮脏不堪的亲戚,又或者得知她被侵犯之后,母亲能够坚定地站在她一边愤然报警——或者至少,她艰难地敞开心扉时,有一位善良正直爱她的男生给予了回应,这其中任何一个环节出现了些许的坚定和温情、包容和关爱,也许,结局都会不同。 但人生就是这么残酷,它的无情之处就在于一切都不能假设。 不知道思惠在生命的尽头有没有悔恨,但至少我面对她的时候,她表现得十分从容。当她残忍地让一个她爱上的男人目视着自己爱人冰冷的尸体痛不欲生的那刻,不知她是否想到了当年同样魂不守舍的自己。也许从下决定的一瞬间开始,她就已经选定了这条注定无法回头的道路,哪怕赔上三个人的前程和命运。 我看着案卷上那个充满着水乡韵味的名字,仿佛站在了她崩裂成碎片的心里。眼看着一个暗不可测、水雾翻腾的深渊终于在嘶鸣和嚎叫中成形,从黑暗的尽头传来一个摄人心魄的声音: 我邬静,从此再也不相信任何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