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宜春院的洒扫丫头。
老鸨嫌弃我面容丑陋,不许我在人前露面。
宜春院只管吃住,我便常常往姑娘们身边跑。
帮她们带个吃食、脂粉,传个消息,总能得个一文两文的。
月香笑我攒赎身钱是为了嫁情郎。
我告诉她我是为了回家找爹娘。
春花骂我眼盲心瞎,非得去找卖了我的烂心肠的爹娘。
就这样年年攒、日日攒,赎身钱还没攒到,老鸨就让我走了。
走之前,我去找了春花。
春花不见我,只给我留了一句话:
[小白眼狼,赎身之后就赶紧滚回你家,看见你就心烦。]
可谁也未曾想到,还没等我滚回家呢。
她就先跟着乱军走了。
1
我偷偷翻进宜春院的墙门,怀里还捧着一品阁的玉兰糕。
老鸨从不让姑娘们吃甜食,说若是长了肥肉就不好瘦下来了,恩客摸着也不舒服。
可春花从来都不是一个听话的。
一品阁的玉兰糕、薛家铺子的糖葫芦和王家的蜜饯梅子都是她最爱的。
春花长得貌美,恩客也多,在姑娘们中最有钱也最大方。
每次都给我两文钱的跑腿费,我攒的赎身钱大多都是从她那赚的。
我敲敲门。
[进来。]
春花偷偷摸摸地接过玉兰糕,衣服还未穿好就急急地往嘴里送。
我在宜春院待了许多年,自然闻得出来男女欢好之后的味道。
春花一碗茶水下肚。
咳了咳嗓子道:「阿木呀,你可知我这回接的客人有多丑,压在我身上我都快吐了。」
「这玉兰糕可是我的续命药。」
我抿了抿唇,劝道:「你那么爱吃糕点,不如赎身开个糕点铺子。」
春花噗嗤一下笑出声,糕点也不吃了,笑道:「你可知我的身价值多少?」
我摇头,试探道:「十两?」
「啧,五百两。」
春花整理好衣服道:「且不说这五百两需要我攒多少个日月。现在有吃有喝,有男人陪着哄着有何不快活。」
春花又嫌弃地撇我一眼:「这种好日子你就别想了,你长得这么丑,倒胃口。」
春花比我聪明,又值五百个我,她的话我向来是信服的。
何况我生得丑陋,本是事实。
我难堪地扯了下衣裙,又不好意思道:「跑腿费……」
春花无语,从荷包里扔出两文钱,「急什么,我又不会少了你的。」
2
我摊开放钱的粗布,小心地将两文钱放进去,又仔细地将粗布收拢。
「小木头,小木头。」
是月香的声音,我打开门让她进来,又从枕头底下拿出一封书信递给她。
月香先给我一文钱,又递给我一沓厚厚的信。
神情羞涩地拜托我把这些信送到槐子巷。
月香有个秀才心上人,可秀才家贫,无法为月香赎身,只能通过书信聊表相思。
而我就是他俩之间的送信人,送一次信,月香给我一文钱。
这时候,我总是想让他俩的情再深些,最好有说不完的话。
春花脾气暴,只要发现我给他们二人送信,便是一人给一巴掌。
她骂月香异想天开,一副腌臜身子还想嫁进清白人家做正房娘子,人家只是玩玩青楼里的破烂货。
月香会被她骂得垂下头,眼泪断线似的往下掉,边哭边喊她的刘郎。
春花被月香哭得心烦,又转头骂我掉进钱眼里,什么钱都赚,像极了我口甜心狠的爹娘。
这时候,我黝黑的脸庞就会升起两抹红云,羞愧得。
因为春花说错了,我的嘴其实一点都不甜。
要不姑娘们常说我是锯了嘴的葫芦,一个木头脑袋呢。
3
「小木头!刘郎说他攒够了钱后日休沐便来为我赎身。」
月香捧着书信,泫然欲泣。
平日里怯弱的月娘昂起头,像个常胜女将军:
「春花这次可说错了,我就要嫁给刘郎做正房娘子了。」
第二日,月娘将她的好消息说给了整个宜春院。
连老鸨都笑着问她的秀才郎何时送银子来。
月香相貌不算出挑,给老鸨挣不了多少银子,不如赚个月香的赎身钱。
这是春花告诉我的。
她边吃着蜜饯梅子边嘲讽道:
「月香,你且看着男人都是薄情郎。今日你颜色好,他便愿意哄你三分,明日你年老色衰,可是连呼吸都是错的。」
气得月香把春花藏零嘴的地方告诉了老鸨。
老鸨直接没收了所有零嘴,一个也没留。
春花直接变了脸色,冲进月香屋里,把她绣的帕子扯了个稀巴烂。
月香也不哭,小声嘟囔道:
「这回我就让了你,反正我都要走了。」
春花动作一顿,拉着我就往外走,一脸正色:
「阿木呀,你若是嫁了人可不能像月香学,一心向着婆家。」
我被春花说得满脸通红,扯开她的袖子,跑了个没影。
也不管春花在后面骂骂咧咧。
4
一转眼就到了秀才郎为月香赎身的日子。
月香收拾好了细软,拜别了院里的姐妹。
天微微亮就在院门口等。
太阳从东头落到了西头,还不见秀才郎的影子。
春花甩着帕子笑道:
「什么痴情郎,分明是个负心汉。」
月香精神萎靡,她在这站了一日,未进水米。
可还是撑着一口气反驳:
「刘郎定是被什么事耽误了,明日他定会来的。」
月香在院门口等了一日又一日。
大家都说她是被骗了,连老鸨都让月香重新接客。
月香梗着一口气就是不从。
气得老鸨灌下一碗迷药,就要把她送到一个极喜欢凌虐的客人床上。
春花却穿着一身纱直接进了那个客人的门……
5
我把月香泡在冷水里,等着药效下去。
月香呜呜咽咽,抱着我的手一直喊刘郎。
我叹了一口气,春花说的对,男人就是个祸害。
春花一身纱衣被撕得不成样子,进门第一句就问我月香怎么样。
我看着纱下的一道道血痕,声音颤抖:「总归比你好。」
春花笑着替我擦干眼角的泪,骂我没出息。
白色的布条被血染成了红布。
春花笑着说省了裁红布的钱了。
春花常说我是个木头脑袋,我有时觉得春花的脑袋也不是个人脑袋。
6
月香醒来后,一把抓住我,问我刘郎是否来信。
我摇摇头。
一霎,月香瘫倒在地上。
突然她又站起来,揪住了我的衣领子。
「是不是你,嫉妒刘郎为我赎身,才不把刘郎的信交给我。」
「我早就知道你不是个好的,你是不是也喜欢刘郎。」
「你如此丑陋,刘郎才不会要你。」
月香哭得凄惨。
「小木头,我求你了,把信给我吧。」
「啪」一个巴掌打在了月香脸上。
春花甩甩手,冷冷地问:「清醒了吗?」
月香被打得一愣,愧疚地看向我,嘴唇蠕动:「小木头,我不是故意的……」
月香被春花关到了屋子里,说要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7
我不忍月香继续蹉跎,翻了高墙就往槐子街走。
往日我和刘秀才是在槐子街的巷尾处见面,我也不知他家住哪。
我一户人家一户人家地问去,说自己是刘秀才的远房亲戚特来投奔他的。
一个大娘给我指了路,不忍心地看着我。
说刘秀才早些时日被官府抓壮丁了,现在各地起义,兵不够了,就连秀才也要上前线。
若是给五十两银子也能免去兵役,但刘秀才家贫谁都知道。
8
刘秀才家的椅子歪歪斜斜地倒着,烛台也掉在了地上。
像是人挣扎碰倒的样子。
桌子上有一身红色的喜服,平平整整。
旁边有一个绣着鸳鸯的荷包,这是……月香的针法,她曾教过我。
我拿起荷包。
里面有五十两碎银。
月香的赎身钱就是五十两。
9
回来后我先见了春花,往日她是最不同意月香和刘秀才往来的人。
这次她看着那五十两银子,小心翼翼地摸了摸那红艳艳的喜服。
眼睛里流出些许艳羡:「原来这世上真的有痴情郎。」
又摆摆手,让我把东西交给月香。
「那妮子真是好命。」
月香的精神已经有些不好了。
我把喜服和五十两银子交给她。
月香哭得眼睛红肿,捂着心口诉道:「我就是个玩意儿,哪用得着你的活命钱来赎我。」
这几日,战乱的消息已经传入了济州城。
听说前线每天都要死一大堆人……
10
月香把钱给了老鸨,换得了一个自由身。
又穿上了喜服,每天都在等刘秀才回来。
老鸨嫌弃月香碍事,要把她赶走。
月香攥着红盖头,死死地抱着老鸨的腿:
「他要是回来了找不到我该怎么办,求您了,妈妈……」
老鸨一脚踢开月香,骂她是个小娼妇。
她们的声音不大,可春花爱静,嫌她们吵闹。
扔给老鸨一锭银子,当作月香的房钱。
月香冲春花磕了几个响头,地面上洇出了一片血痕。
春花不理。
妖妖娆娆,诱着身旁的男人回房。
这一片段,在我往后数十年的记忆中依然清晰。
我无数次恨自己眼睁睁看着月香留在了宜春院。
青楼里的女子就算拼尽全力也没个好命……
11
永徽六年,夏朝东南沿海至中部地区多地落入了乱军之手。
济州城也不例外。
对百姓来说,皇帝是谁都无所谓,日子该过还得过。
没多日,济州城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宜春院也照常接客。
乱军入城时,我收拾好包裹要带着春花跑。
春花站在窗前吃她的玉兰糕,一动也不动。
百姓的哭声顺着窗漫进来。
春花弹了我一个脑瓜崩。
「蠢货,他们逃你逃什么。」
春花扯开衣服,露出玉白色的肩膀,冲我娇笑道:
「这乱世最好的营生就是青楼,不论是哪里的男人都想找乐子。」
我认命似的放下行李。
春花说什么就是什么罢,我不聪明,跟着她就是对的。
12
果然,皮肉生意在何时都能做起来。
宜春院的客人比往常的都要多,还有不少当兵的偷偷的过来喝花酒。
春花就接待了好几个。
她说那些当兵的活像没见过女人似的,对着她又亲又咬,扯坏了她不少衣裳。
又有一个当兵的指名要春花作陪。
我偷偷溜到老鸨房间找了一些上好的伤药。
想着春花能好受些。
过了许久,春花面色苍白,踉跄地朝我走来。
声音嘶哑,好似哭过一般:「阿木,你去给我买个蜜饯梅子吧。」
我扶着她坐下,让她等我一会儿。
得了吃食的春花脾气都变得温柔了。
她捏着一个梅子往我嘴里送,这是头一次我在老虎嘴里分东西。
我有些害羞,果肉伴着核一起吞下去了。
春花笑得花枝乱颤,说我是个傻子。
我不好意思。
春花又道:「也罢了,傻人有傻福。」
说完这一句,她就把我赶走了,说她要好好休息。
可她的伤口还没上药。
我摇摇头,算了,明日再说吧。
那时的我总也想不到一个道理,今日能看见的人,不知道历经多少艰辛才会再看到她。
13
阳光透过窗户洒进屋子。
我愣在原地,呆呆地思索老鸨的话。
老鸨的长指甲对着我的头一点一点:「怎么,还没听清?」
「老娘我好心不要你的赎身钱,放你归家,你倒像个傻子一般。」
「我可说好了,你今日若不走,你这辈子就留在宜春院吧。」
我恍然,对着老鸨一跪,磕了三个头。
我攒的赎身钱还不够一两,老鸨怎么就放了我呢?
但我向来是不动脑子的,便当老鸨发了善心吧。
不用老鸨催,我马上收拾好了行李。
两件外衣,一支木钗。
走之前,我把我攒的赎身钱放在了老鸨门前。
我有一把子好力气,一路上总饿不死。
回家也有爹娘。
临走,我去找春花,我想告诉她零嘴莫要多吃、天凉记得添衣。
可我怎么也找不见她。
姑娘们说春花不愿见我,只给我留了句话。
「小白眼狼,赎身之后就赶紧滚回你家,看见你就心烦。」
春花说过我爹娘是烂心肝,所以才把我卖到青楼。
她让我别回家,回家也会被再卖一次。
我不听,继续攒钱,气得她骂我是蠢货。
春花这是气我了,我眨巴了下眼睛,试图把泪水逼回去。
春花说过我哭起来很丑,让我以后别哭。
还是没忍住,泪水滴到了手上。
我小声请求莲叶:「劳烦你告诉春花,伤药放她柜子上了。」
昨日她伤得那么重,不上药……好不了的。
13
我记得我家在上河村村尾,两间茅草屋子。
可能是许久没有回来,连家也忘了在哪。
村尾只有一座青瓦石小院,没有什么茅草屋。
当我转身要走时,小院里走出一个抱着盆子的妇人。
那个身影十分熟悉,我鼻子有些堵,带着哭腔喊了一声:
「娘……」
妇人手一松,盆子掉在了地上。
她猛地向我看来,视线划过我的脸,声音有些颤抖:「你是木娘……」
我克制地往前走了几步,点了点头。
娘哭喊一声,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我的女儿啊,你……你受苦了啊。」
我闭上眼睛,安心地靠在娘亲怀里,什么疑问都不想有了。
娘亲把我带回家后,爹爹脸上有些震惊又夹杂着些愧疚。
饭桌上爹爹醉酒,痛哭流涕:「木娘啊,爹爹欠你的啊。若不是为了我的这条腿,你何苦进了那腌臜地啊。」
「可…可你回来的不是时候啊……」
我被这句话砸在了原地。
娘亲急忙拉住我的手,说爹爹喝醉了混说呢,让我别往心里去。
我身体僵硬,慢慢地抽回了手,点点头。
突然,「哗啦」一声碗筷全碎在了地上。
弟弟眼睛猩红,揪着我的衣领质问为什么我没死在男人身上。
他说他就要议亲了,家里有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人家的姐儿愿意嫁过来。
沙包大的拳头冲我眼睛袭来,他又不解气地踹了我几脚。
五脏六腑似要裂开一般疼,我受不住向娘亲投出求助的眼神。
娘亲躲在角落劝道:「木娘,你忍一下,让你弟弟出出气就好。」
血迹顺着我的鼻子口腔流出来,我蜷缩着身体,感觉浑身都是冷的。
14
我被打得鼻青脸肿,娘亲把我扶到了柴房。
带着茧子的手抚摸着我的脸,泪流满面。
她说我命不好,生在了她的肚子里。
我好像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了,直直的看着她:「娘,我的床呢?」
把我送到宜春院时,不是说家里永远都会有一张木娘的床吗……
娘亲被我说得一愣,眼神闪躲,只说让我好好休息。
入夜,响起一阵阵蝉鸣。
我躺在稻草上。
不由得想起了宜春院的床……
15
许是水喝得有些多了,我扶着被踹的腰,一步一步去找茅房。
有一盏灯忽地亮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响起:「木娘在妓院待了那么多年,身子肯定脏了。要是连累了大林可如何是好啊。」
「要不给木娘寻个人家趁早嫁过去,也算是对得住她了。」
「村头的张屠夫不错,虽是年纪大了点。但她一个窑姐,有什么挑的。」青年男子道。
「唉,也是,明日就把她送过去吧。」
我脑子一片空白。
眼眶蓄满泪水,我用力地捂住嘴,溢出一些呜咽。
原来这就是我的亲人……
为了什么面子名声要把亲生女儿嫁给比自己年龄都大的屠夫。
我无助地往柴房退去。
行李还未打开便又跟着我走了。
我虽然有些蠢,可也明白能建得起青瓦石院子、可以免去成年男子兵役的人家怎么会没有一两银子。
上河村和济州城相隔不远,又怎会爹娘十年都见不了女儿一面。
我只是侥幸,万一爹娘也爱我呢……
果然,春花说对了,我是个蠢货,回家……也会被再卖一回。
16
逃出了上河村,我也不知道去哪,晃晃荡荡又回到了济州城。
宜春院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宜春院里还有春花。
不知道为何,想到春花心里的委屈再也压不住了,我只想扑到春花怀里哭个不停,就算被她骂也认了。
夜里的宜春院总是最亮的一个,可今夜宜春院静悄悄的。
没有亮,也没有姑娘们的笑声。
一群男人走过痛心疾首,「唉,这乱军竟吃得这般好,一整个宜春院都被带去做军妓了。」
「是啊,再也听不到牡丹的小曲了啧啧。」
军妓……
我慌得倒在地上,只觉得心口处紧紧的疼。
我爬着去抓男人的衣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宜春院……军妓……」
男人一脚踹开我的手,「啧,滚开。怎么,你也想去?」
「不过你太丑,恐怕人家都下不了口哈哈哈。」
我瘫在地上,突然不受控制地大哭,声音凄厉。
男人被我吓了一跳,骂了一句晦气,就和同伴走了。
我望着宜春院的大门,心脏仿佛被撕裂一般。
春花……
月香……
你们等等我……
17
「哎,新来的,以后你就负责烧火了。」
我怯怯地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自得知宜春院众人被带走做军妓后,我一路沿着乱军行军路径赶。
正巧乱军需要厨娘,我在宜春院时也在厨房打过杂。
就这样我成了乱军厨房里的一个烧火丫头。
平日里,谁需要帮忙我都会应。
她们说我是个傻子,一点心眼都没有。
翠娘哭哭啼啼地跑进厨房。
大伙围着她问她怎么了,翠娘有些难以启齿。
她说她给伤兵营去送饭,那些当兵的对她动手动脚,她不从还给了她一巴掌。
王大娘骂道红帐里的军妓还不够他们发泄吗,干甚么要为难良家女子。
我听着有些刺耳,手中的木棍被掰成了两半。
这时,负责切菜的小柔仿佛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扬声道:「不如以后就让木娘去送饭,反正她长得丑,没人会骚扰她。」
翠娘眼睛亮了亮,期冀地看向我。
「木娘求求你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其余的厨娘也一起看向我,她们怕翠娘撂挑子不干后自己摊上这个活计。
我好似有些为难,最后还是同意了。
谁让我是个没有心眼的傻子呢。
18
刚来这的第一天我就打听到了,伤兵营旁边就是红帐。
厨房的人都暗地里唾骂说红帐里的女人都是些恬不知耻的贱人,未入军营时就是离不了男人的妓女。
一个个煞有介事地说红帐里的女人身上都有脏病。
我握紧了拳头,只想不顾一切地反驳。
她们才不脏。
若有选择,谁愿意躺在男人身下换些吃食。
脏的分明就是那些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男人。
19
「木娘,反正你要去给伤兵营送饭,不如把红帐的饭一起送了吧。」
「听说昨夜红帐又死了几个人,我有些害怕。」
翠娘拽住我的袖子,哀求道。
我接过她手中的餐盒,表示同意。
送饭的路似乎有些漫长,我的思绪乱飞。
军队的人向来不把红帐里的人当人看。
思及此,我再也忍不住,伤兵营还未去,就一路奔向了红帐。
我缓慢地拉开帐门,想象中男女……的场面并未出现。
可画面依然触目惊心。
一具具赤裸的身体随便地被摆放在各个床上,破碎的布料保留着最后一丝体面。
每个人的身上青青紫紫,有些地方红肿溃烂。
我不忍地看向她们的脸,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庞。
我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恐惧。
这里没有春花……那……
忽然,一声气若游丝的「阿木」唤回了我的神智。
我猛地朝声源处望去。
在红帐的最里处,一个同样赤身的姑娘。
泪水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心疼席卷了我整个胸腔。
那是春花……
20
我双手颤抖,将外衣给她穿上。
春花虽然笑着,可眼睛里却带着一丝灰败。
她又脱下我的衣服,说入夜了这个衣服也得被撕坏,别浪费一件衣裳。
她说自己身上脏,让我离她远点。
什么脏不脏的,我全不在乎。
在我心里,春花可是最干净的姑娘。
我像婴儿似的蜷缩在她的怀里,只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我想告诉她我的爹娘不要我了,我还想告诉她我找她的这一路有多难,吃了多少苦。
春花摸摸我的头后让我别再管她,赶紧离开军营。
我握着她遍布伤痕的手,小声道却倔强道:「春花,这次我不听你的了。」
我们一起回家。
21
「你可真是个傻子。」春花趴在我背上道。
我笑了笑,傻就傻吧。
春花聪明。
毕竟她值五百两,是我的五百倍。
我离开红帐后,趁着自己送菜的活计,把红帐周边的兵迷倒了一片。
又偷了两件衣服换上。
红帐里的女人见我们逃跑。
有些胆子大的跟着一起跑了。
有些翻了个身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我不是什么大人物,无法插手别人的选择。
我只想保护自己在意的人。
安安稳稳。
22
从乱军那里逃出来后,我和春花找了一个小村庄住下。
关于宜春院众人,我没问,春花也没提。
我俩彼此靠着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春花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盖头,有些沉默。
她说宜春院里的姑娘全都死了,月香是死得最早的一个。
那日,乱军进了宜春院说要把大家带去做军妓。
月香哭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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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东城一品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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