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结束后的某天。
我被一帮不良少年堵在了巷子里上下其手。
行至最后一步时,突然有个戴威震天面具的少年烦躁地冲过来推开我身上的黄毛,
「别弄了,那是我妈。」
那些黄毛却嬉笑着不停手:「既然如此,那更刺激了!
「要不你先来?」
他们扯烂我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丢给他。
那少年捡起一块板砖,就朝他们冲了过去。
1
黄毛们人多势众,那少年没几下就被揍倒在地。
污秽横流的巷子里,他像狗一样被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一黄毛用鞋底狠抽他的脸:「再说一遍,那女的是谁?」
「我妈。」他声音颤抖。
「你妈?
「你怎么证明?
「现场钻进去?」
「哈哈哈——」
伴随着一阵无耻的哄笑,那人铆足了力气,朝他的腕骨一脚跺了下去。
【咔嚓】——
我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心猛然一颤。
仿佛踩在了我的腕骨上。
「敢跟老子动粗,我看你手是不想要了!
「昨晚不知是哪个狗说的,不弄死这女的不罢休,现在又认起野生妈来了?
「你玩儿你爹呢!」
拳打脚踢的声音再次响起,那少年疼得缩成了一只虾子。
眼神却直直地盯着我,一声不吭,凌厉可怖。
昏暗中的对视持续了数秒。
黄毛头子伸手示意他们停下。
他提溜着他的脖领拖行到我跟前,像扔块破布一样扔下。
「我不管这女的和这小子什么关系,咱们坐了这么久车大老远来,就不可能白白回去。
「尤其是这宋肆扬,临阵反水,可恶至极!
「接下来,这女的就留给你们了,宋肆扬我亲自收拾,都听见没?」
「听见了,老大。」一声令下,众人唯唯诺诺。
借着昏黄的路灯,我终于看清这个满身是血的少年,他的眉宇间皆是我前夫年轻时的模样。
是他,宋肆扬。
十三年前被我前夫宋言秋抢走的那个孩子。
他都长这么大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仇恨我呢?
由不得我多想,那位黄毛头子一脚踩碎落在了一旁的威震天面具,一边抓起宋肆扬的脚,暴力地朝后拽去。
而我也被一群人迅速围了上来。
混混们的手暧昧地搭上我的肩,不安分地动作起来。
我尖叫着奋力反抗,却毫无疑问地遭到了几记飞脚。
垃圾桶被撞翻,污秽散落一地。
我无力地躺在一堆秽物里,痛苦喘气。
宋肆扬在不远处大吼起来:「董豪冉,你敢动我妈试试!
「别碰她!!!」
身后却传来一声轻笑:「宋肆扬,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你还是先担心担心自己吧,别只顾着你那便宜妈。」
他一边解着腰带,一边「唰啦」一下扯下宋肆扬的裤子。
「不,别碰我!别碰我!!」
宋肆扬嘶吼得更大声了。
没有逃跑的可能,我只能捂着刺痛的胸口,迅速扫过每个人的面庞,以便事后报警抓他们。
却无意中发现,他们所穿的 AJ 都是假的,戴的项链是高仿掉色的,于是抱着一丝渺茫的希望去谈判:
「我有钱,很多很多钱,都可以给你们,放过我好吗?」
没想到他们眼睛忽地亮了起来。
互换了一下眼神后,他们用身子挡住那边的「董哥」,小声问我:
「你能给多少?」
我看有商量的余地,连忙道:「20000,一人 20000,可以吗?」
「可以呀!宋肆扬才给 80!」
他们兴奋地拿出一开始抢我的手机,盯着我转账,这才心满意足地放开我。
「姐你放心,你这钱我们不白拿,我们帮你救儿子。」
说着,他们突然开始一窝蜂往巷子口跑去。
「喂,都他妈跑什么呀!」
那边的「董哥」不明所以,一边骂也一边提着裤子往外赶,没几秒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2
我无力地瘫坐在地上,缓了好久才长舒了一口气。
掐住刺痛的腰部,正准备离开。
脚腕忽地被人攥住,我痛得倒吸一口凉气。
下意识一脚踹出去,腕上的力道反而加重了。
「你要敢报警,你就死定了!」
他威胁我说。
我低头看过去,满身血色,脸白如纸,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
我用力挣开。
却因挣动的动作牵扯到了他哪处伤,他痛得闷哼一声,咳嗽起来。
血水混合着泥水流淌到我脚边,我感觉雨后的巷子更腥了,腥得让人难过。
80 块,就可以买自己亲生母亲的清白,这样的孩子要他做什么?
「那可都是我过命的兄弟,他们要是栽了,你也不好过!」
他再次开口,语气里充满凶恶,「哥几个都不满十八岁,你懂的!」
我厌恶地踢开他,头也不回地离去。
身后传来他愤怒的嘶吼:
「我爸说你是个扫把星,我看一点没说错,你今天又害老子一次!」
歇斯底里的呐喊中,竟带了那么一股子哭腔,和含糊不清的呜咽。
他在委屈什么呢?
我越想越生气,加快了脚步。
直到走到巷子尽头,再也没听到他的第二声。
心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人民医院就在附近 500 米,他应该死不了吧?
死了,也跟我没关系。
人是他自己招来的,难道不应该自己承担因果吗?
……
在医院拍了片子,坐在输液区,心神总是不宁。
就像猴子的手在抓一样,又痛又刺,让人难受得想哭。
半小时后,救护车送来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我认出是他。
迷迷糊糊中,我听见他在小声呢喃着:「妈……」
眼泪突然就决堤了。
这句称呼,我已经十三年没听过了。
十三年的心心念念,再见面却是这样的场景,叫我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呢?
拎着输液瓶,我两只脚不听使唤地走到了他的病房门口,隔着小窗望进去——
他蜷缩在床上,像个羸弱的虾子,跟许多年前我怀中那个小小煤气罐一模一样。
他浑身颤抖着,嘴里不断地念叨着什么。
护士给他量体温,似乎很高。
他已被换了干净的衣服,屁股那里渗出一点血,护士又给他垫了几层纸进去。
……
我没法再看下去了。
心里面像被长着刺的干草塞满了,又涩又堵,堵得窒息。
两名民警走了过去,径直走进了他的病房,唤醒他:
「同学,报下姓名?
「同学?」
民警连问两遍,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同学,你听得见吗?」
「宋肆扬。」他面无表情地回答。
「身份证号?」
「629643……」他愣愣的。
「年龄?」
「……」
透过窗户,我们的眼神交接,他几乎是一瞬间从床上弹了起来,不顾手上的针头,踉踉跄跄地截住我。
「是你报的警?」
鲜血顺着他的手腕流下来,过渡到我的手腕,红得吓人。
「我警告过你,不要报警,你为什么不听?」
他的眼神就像要吃人。
「小伙子,你误会了,是医院看到你受伤过重,以为你受到了什么霸凌,才联系我们的。」
民警赶紧解释。
护士也跑过来解围:「这位女士受伤也很严重,请你保持冷静。」
他这才发现被他掐住的地方已经红肿发黑了,经他这么一捏,更是淤堵了一大片。
他缓缓地放下手去,眼中的仇恨怒火却丝毫未消减:
「活该,谁叫你抛夫弃子的!
「况且别人欺负你,你不会还手吗?
「我看你享受得很!
「难怪我爸说你水性杨花——
【啪!】
我一巴掌砸在他的脸上,他刚止住的鼻血又喷涌如注了。
3
当晚取完药,我就径直回了家。
我不想再在这个地方丢人了。
五天后,我去医院复查,路过他的病房门口,脚又不由自主地放慢了步子。
就看他最后一次吧,我想。
这次以后,我就当没生过这个孩子。
病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
似乎在发飙。
「你能不能给老子消停几天?高考完假期三个月,为什么不去你阿姨家的砖厂里帮忙?
「整天在外面混混混,还给老子混进医院里来了!」
透过狭窄的门缝,我看到宋言秋撕扯着宋肆扬的领子,近乎把他拖到地上。
「搞成这副鬼样子,还等老子来伺候你吗?」
半个身子被拽到半空中的宋肆扬一声不吭,任凭宋言秋在耳边口水直溅。
我有点意外。
宋言秋平时就是这么对待宋肆扬的吗?
那他当初用尽手段从我手中夺取了抚养权,又是为了什么?
仿佛有心灵感应,宋肆扬的视线直直越过宋言秋,朝我看了过来。
宋言秋跟着回头。
在视线对上的那一刻,他毫不犹疑地松开宋肆扬,朝我走了过来。
「哟,变漂亮了?
「这些年没少在男人身底下承欢吧?
「攒了几个了?够给儿子买房吗?」
我没想到他当了这么多年老板还是这么低俗,于是淡淡道:
「攒了几个也跟你没关系,儿子现在跟了你,买房自然由你来负责。」
「呦呦,听见没?」他摊手面对围观群众,「我儿子摊上这样的妈,倒霉呀!」
他装得痛心疾首:「那你现在联系他想干嘛?给你养老送终吗?
「嗯?」
看我不回答,他笑着点燃一根烟,在病房里边走边指我:「看到没,就这女的,抛夫弃子,在我当初最困难的时候,卷钱跑路,现在又来赖上我儿子,贱不贱呐!」
突然,他想到什么似的,歪着脑袋看我:「欸方盈,你是不是想靠儿子回到我身边?
「哈哈哈!」他自顾自笑道,「那你问问宋肆扬,他接不接受你?」
「爸!」宋肆扬脸色难堪,「这么多人看着呢。」
「看着咋了?
「我说假话了?」
宋言秋怒喝他。
「你现在当着这么多人面说,这女的是不是把你三岁半就丢下自己一个人跑了?是不是这么多年都没回来看过你一次?是不是从来没给过你生活费?没给你买过东西?
「她是不是个薄情寡义的婊子?」
宋肆扬沉默地盯了我三秒,尔后移开视线,捏着被子不说话。
是默认的姿态。
我的心凉透了。
「大家看看,这么多年身材保持得这么好,不是跟有钱人快活去了是什么?
「儿子在这住院,她空着手来的!」
宋言秋继续指责我。
我已经不想再听下去了。
不想再辩白了。
不想再去回忆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不想把它解释给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听了。
我的心已经疗愈了十三年,我不想再剖开了。
我转头就走。
走至拐角时,宋肆扬追上我:「你不解释一下吗?」
「解释什么?你想我解释什么?」
我彻底发飙,「解释我十八年前嫁给了一个老畜生,然后生了一个小畜生吗?」
宋肆扬不说话了。
良久后,他哑声道:「是你先对不起我爸的。」
「对不起你爹个头!」
我一连五个巴掌扇过去,他的整个脸都肿了。
4
黑暗中坐在沙发上,我的手不停在抖。
点开尘封的相册,几万条回忆瞬间涌现,让我止不住泪如雨下。
这曾是我和宋言秋与宋肆扬之间点滴的小确幸,如今却成为我记忆的血点,杀得我血肉模糊。
2008 年 8 月 9 日,宋肆扬出生。
2012 年 2 月 3 日,我离开宋言秋。
彼时宋肆扬不满四岁。
那一年,正是宋言秋事业刚起步的时候。
那时,我利用大学所学的物流专业的知识和他一起创立了「鹏程物流」,并用我娘家给我的嫁妆专门承包了几条大宗货物的物流专线,开启了运输生涯。
按理说,我们很快就能实现财富自由。
可是,宋言秋的脾气越来越怪了。
他嫌我搬不动四五十斤重的钢铁托盘。
嫌我不会开 A2 驾照才能开的大挂车。
嫌我在他和别的老板谈生意时没有精心打扮,没有给他们倒酒水,让他丢了人。
嫌我不如刚来的文员实习生那样伶俐爱笑,整天板着一张脸,看着晦气。
可是他没有想过,我的精力是有限的。
白天我要全职带宝宝,晚上要熬夜帮他做账、写规划,每天都累得直不起腰,我哪有精力笑啊?
哪有力气打扮呀?
他忘了我是因为漂亮才在学校表白墙上被他这个外卖员发现的。
他忘了我在认识他之前,是任何力气活都不会做的。
他忘了我们的一切都是由我一点点垒砌起来的。
婚后我全力扶持他,却处处是错,处处不如他的意。
他拒绝给我生活费,拒绝沟通,拒绝回家,整天整夜在外喝酒、泡商 K。
他跟那个实习生打得火热,整天「哥哥」、「妹妹」地叫个不停,却不愿叫我一声「老婆」。
我好累啊!
心灰意冷之下,我抱着宋肆扬回了娘家。
只要他肯低头道个歉,我就回去,我想。
可是终究没等到。
他在我的奠基上做得越来越好,已经不需要我了。
无奈,我提了离婚。
却在我提出离婚的当晚,铺天盖地的短信将我淹没,所有人都说,我是嫌贫爱富的拜金女,心思不定的浪荡货,走了是宋哥的福气。
而宋言秋用尽了手段,从我手中抢走了宋肆扬,并拒绝探视,甚至多次人身威胁。
一年后,宋言秋发家致富,带着小十岁的未婚妻赚足了眼球。
而那个女人,正是当初那个实习生,梁雪薇。
……
半年后,我在一个商场里碰见了他们。
彼时,像个团子一样的宋肆扬跌跌撞撞地在他们面前跑来跑去,仿佛他们才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而梁雪薇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八九个月大的孩子。
宋言秋看见我,仿佛看见了什么瘟神:
「方盈,你他妈蹲我是吧?信不信我找人弄你!」
他特地挡在了梁雪薇肚子前面。
我没说话,只两个眼睛盯着我那日思夜想的孩子。
宋言秋却嗤笑了一声,牵着宋肆扬走到了梁雪薇面前:「来,叫妈妈。」
宋肆扬竟坚定而响亮地喊了一声:「妈妈!」
……
那一记重锤时隔十三年仍重重地砸在我心上。
我至今忘不了那句称呼带来的疼。
时隔十几年,再看那些照片,我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令人难堪又失落的下午。
如果时间可以重来,我宁愿不挨那三天三夜疼,不受那致命一刀去生下他。
如今再后悔也没有用了。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相册彻底清除干净,把他们从记忆里完全抹除。
5
一觉睡到第二天下午。
打开手机,竟发现有二十多个未接来电。
按照号码打过去,才知道是人民医院的护士。
「你好,你是宋肆扬的监护人吗?他这边结算了 35000 元的住院清单,你看能帮忙交一下吗?不然我们没法办出院。」
「他爸不是在那边吗?」我不禁皱眉。
「我和那位宋先生已经离婚,宋肆扬的抚养权在他那,你们直接找他就行,不要打扰我了,谢谢。」
我直接挂断。
三秒钟后,她又打了过来。
「女士,宋言秋先生昨晚不知什么原因和宋肆扬打了一架,完事之后直接消失,几个手机都打不通,我们只能联系你了,请你谅解。」
……
两小时后,我赶到医院,护士有些难为情:「宋先生似乎是去国外旅游了,早上在派出所查到了他的出境记录,但是手机都关机,我们只能根据您的身份证号找到了您。」
「没事。」我点点头。
随即掏出卡,准备付款,宋肆扬却裹得像个粽子一样走了过来,两只手拄着拐。
「这笔钱就算我借你的,我会还的。」
他语气闷闷。
「不用。」我冷漠道。
「我会还的。」他执拗地再说一遍。
我冷冰冰地质问他:「你有钱给你过命的兄弟,没钱交住院费?」
他沉默半晌,艰难开口:「那我最后不是救了你……」
我懒得听他废话,扭头就走。
「我给你打工还不行吗?我会做饭,会洗衣,会扛水,我什么都会干。」
他拄着双拐在后面赶。
我觉得他无耻,更是加快了脚步。
「不需要!」
「妈!」
在走廊的尽头,他一句歇斯底里的呐喊让我止住了脚步。
时间似乎有那么一刻的凝固。
「妈,求求你,给个机会好不好?」
是乞求的语气。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转性了?
或者又是什么苦肉计?
「我不需要你给我打工,你只需要你离我远点,最好永永远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行。」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应该是舒爽的,可是心里为什么会那么痛,就像被人剜走了一块肉那样?
我落荒而逃。
而身后的宋肆扬怎么样,我已没空再关心了。
6
半个月后,物业群里贴出了一则通告:
【近期有社会闲散人员进出楼内,请大家注意安全。】
通过物业放出的几张照片,我看到那人神似宋肆扬。
他的腰间盘着一条又黑又凶的龙,手上还缠着创可贴。而腿上那些刚结痂的疤,正好跟宋肆扬受伤愈合的程度相吻合。
我仔细翻着群里的聊天记录。
【这小孩看起来年龄不大啊,是不是未成年人?要不要报警?】
【这家长真不负责任,这么大热的天,孩子要是中暑了咋办?】
【唉,我那天经过,发现这孩子身上好多处都有伤,不知道怎么回事。而且皮肤也溃烂了一大片,苍蝇在上面乱飞,也不知道是不是生病被赶出来了,好可怜哟!】
【我那天去喂流浪猫时给过他两个面包,看他挺有礼貌啊,还跟我说「谢谢」。】
……
半夜,群里面又商讨着这人进楼了,好像去了 16 楼。
而我的楼层正好是 16 楼。
我穿好衣服,偷偷开门出去,就看见宋肆扬枕着一个衣服卷起来的板砖,在楼道里打地铺。
而他所谓的「床铺」,就是一张用无数快递纸壳拼起来的简陋纸皮。
身旁还放着一个巨大的矿泉水瓶。
看我出来,他有些局促地坐起来:
「我、我没跟踪你啊,我只是恰巧到了这里。」
说完,他的头深深低了下去。
我翻出物业群里的消息给他看:「楼里的业主已经投诉了,你再不离开,警察就会带走你。」
「嗯,好吧……」
他默默起身收拾起他那堆用物。
临了,他问我:「这附近公园应该还有开着的吧?」
我没有回答,只静静看着他疯狂抓着他那些裸露的皮肤,有些地方都抓出了血印子。
这四十度的天,蚊虫成堆,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
我不知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
幸灾乐祸吗?
其实并没有。
心反而有些痛。
我想起舅妈一生都在不遗余力地扶持她那个不中用的儿,有一次我骂她「慈母出败儿」,她是这么说的:
「既然我把他带到了这个世上,就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他受苦、过得不好,他伤,他痛,他落魄,我这个做母亲的,其实比他更难受。」
现在,我终于懂得这种感觉了。
想及此,我的心有了一丝的松动。
「你先进来洗个澡再走吧。」
我说。
「嗯。」
他的脸上闪过一抹笑意。
半小时后,我找出一管药扔给他:「自己擦。」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你能不能……转过去?」
我无语地背过身。
却透过玻璃窗上的反光,看见那个个子高高的他,实际上瘦骨嶙峋,身上几乎没什么肉。
尤其是背上,近乎跟个竹节虫一样了。
我突然无聊地想,这些年宋言秋究竟是怎么照顾他的?
为什么好好的人被养成了这样?
7
思虑间,一阵刺耳的铃声响了起来。
宋肆扬抓起手机,只看了一眼就仓惶关机。
「是谁?」我立刻警觉起来。
经过上次那件事,我不确定现在是不是在引狼入室。
如果是那天巷子里堵我的那群人,那我此刻已经开始后悔了。
「我同学,问我分数的。」
宋肆扬心虚的神色被我尽数收入眼底。
「问你分数的为什么要关机?」
「我没必要跟你说,我也有隐私!」
他陡然提高了音量,更让我确信了自己的判断。
「那我现在立刻报警!」
我抓起手机,还未解锁,就被他冲过来抢了过去。
「为什么总是这么逼我?」
宋肆扬脸色涨红,拳头因生气而紧握。
「你想干嘛!」
我看着咄咄逼人的眼睛,不由得往后退。
摸到一把剪刀,我立即拿起来对着他:
「如果你敢对我怎样,我会毫不犹豫地刺过去,你想清楚!」
宋肆扬眼中露出了不可置信,「你怕我?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样的?」
他近乎狂躁地解开自己手机,摔给我,
「看!看!我叫你看个够!」
就在他扔过来的一瞬间。
一个名为「复仇者兵团」的微信群聊赫然在我面前弹开。
里面十几名成员,个个都是反派头像,就连昵称都很一致:
【威震天,霸天虎,擎天柱,碎骨魔,红蜘蛛,迷乱……】
全是电影里毁灭星球的大反派。
而那个叫「威震天」的,正是我的儿子宋肆扬。
……
证据在手,我谅他也没借口狡辩。
而他刚刚的反应恰巧证明了,他们又在群里谋划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事。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我骂道,「那天把我堵在巷子里人,就是他们吧?」
看着清除一空的聊天记录,我更是笃定了这一点。
「是又怎样!」
宋肆扬紧咬着牙关,阴郁冷冽地盯着我,「是坏人就不能变好吗?」
变好?
就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吗?
天方夜谭吧!
我正欲反驳,没想到下一秒,新的微信通话打了进来。
我接起来,瞬间就听出了那几个黄毛的声音:
「肆扬,你好点没?那天真的对不起,因为董哥在那里,我们实在不敢对你放水,所以就……」
【现在他被关进去了,我们再也不怕了,反正几年后咱都长大了,谁还受他欺负呀!】
【话说那位阿姨真的是你妈妈吗?如果真的是的话,我觉得应该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解开误会,毕竟像我这种没妈的人,一辈子盼也盼不到了……】
【对了,那天敲了阿姨一人两万块钱,实在对不住!不过石小佳的妹妹着急动手术,我们没办法就用掉了,我们有机会一定会还她的!】
【要不咱们找个事做吧,总是这样不是办法……】
【是啊是啊,我还等着攒钱给我爸妈讨回公道呢……】
……
宋肆扬冷睨着我,一把把电话掐断:「现在可以把剪刀收起来了吗?」
我沉默着把手机还给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却抓起自己的衣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8
接下来的半个月,宋肆扬再也没出现过。
就在我以为我们再也不会见面时。
一场突如其来的台风让我们母子的命运再次纠缠。
7 月 28 日,天空中黑云密布,粤城市狂风肆虐,冰雹和骤雨如洪水猛兽一般倾泻下来,整座城市如末日之城。
我在断水断电的房子里不断刷着灾情视频,不停给客户解释着物流停运的原因,却无意中看到,宋肆扬和另一行外卖员一起被困在一座即将塌陷的桥底,而上游的泥石流也在疾速地抵冲下来。
十万火急!
就在那一刻,我的头轰然炸开!
无数惨痛的画面在我脑中迅速闪过,我的心中只剩下一句话:
我不能失去宋肆扬!
尤其是,他不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活生生失去生命。
我作为一个母亲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我关掉工作,迅速联系我救援队的朋友,让他们紧急赶到现场,实施救援。
所幸的是,当他们坐上救援艇的那一刻,奔腾的洪水才刚刚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没有人受伤,一切都还来得及。
我如释重负。
坐在地毯上笑了很久。
笑着笑着,又哭了。
这个孩子,终究还是与我纠扯不清了。
而我暗自发下的那些的誓,又算什么呢?
……
我以为宋肆扬不会回来了。
他会在政府提供的临时安置所住下来。
却没想到,半夜十一点半,他顶着狂风,挨着骤雨,也要一步一步蹚过齐腰的洪水,回到我这儿来。
当我开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里的感触不知该用怎样的语言去形容。
他的脸被树枝划破,宽大的雨衣裹着瘦削的身体,雨水顺着帽檐一颗颗滚落,头发却冒着丝丝白气,他咧着嘴朝我笑:
「妈,听说是你救了我?」
「我来报平安了。」
一时间,仿佛之前所有的矛盾和恩怨都被暂时搁置,我们只享受眼前的团圆,别无其他。
只是,这份和谐又在五分钟后再次变得微妙。
「你卧室里怎么会有我照片?」
宋肆扬在洗澡后,趁我做饭的间隙,偷偷溜进了我房间。
我对这种做法深恶痛绝。
但我并不打算在此时怒斥他,而是静静看着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你不是十三年都对我不闻不问吗?」
他继续问道:「你没嫁人?
「我爸说你嫁了三次,还分了很多财产呢?」
「你爸说他爹是天王老子,你信吗?」
我没好气道。
他被我噎得咽了咽口水,继续道:
「那这些年,你到底有没有偷偷来看过我?」
「没有!」我打断他。
「以后没我允许不许进我房间,听到没!」
「哦。」
他眼中的光瞬间熄灭下去。
吃过饭后,他又开始没话找话,「我今年高考,你不问问我考得怎么样?」
「那考得怎么样?」我敷衍了事。
他大言不惭:「252。」
我倒吸一口凉气。
宋言秋到底是怎么教他的?
竟然考出了一个猪用脚都能考出来的成绩。
「很骄傲吗?」我再次没好气道。
第二天一早,在枕头底下,我摸到了宋肆扬塞进来的 6500 块钱。
「这个月还没跑熟,下个月跑熟了会多一点。」
他解释道。
在他出门前,我接过他的外卖头盔,轻轻给他戴上,问他:
「累吗?」
他被突如其来的关心怔住了:「啊?」
我又重复了一遍:「送外卖累不累?」
「累,肯定累啊!怎么会不累……」
他说起自己跑外卖的辛苦,简直如数家珍,什么皮被晒破啦,外卖被偷啦,客户投诉啦……我只打断他:
「累,就去复读。」
「妈……」
他惊讶地看着我很久很久,最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9
两个月后,我正在公司和甲方谈业务,保安急匆匆地跑进来:
「方副总,外面来了几个人,拦都拦不住。」
我一听眉头一皱,赶紧放下手中的工作,迎了出去。
原来是宋言秋带着他的老婆和女儿一起来了,后面还跟着宋肆扬。
一群人来势汹汹。
「方盈,你这段日子都给你儿子教什么了?看把我女儿欺负的!」
梁雪薇撸起她女儿的袖子,胳膊上全是青青紫紫的伤痕。
「这身上上上下下没一块好皮,你还要不要点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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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名称:《宋四扬的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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