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旗袍与枪套
凌晨两点,仁济堂的后堂灯还亮着。
缝纫机的“嗡嗡”声像蚕在夜里啃桑叶,不疾不徐,混着窗外雨点落在铁皮屋檐上的响声,织出一首不属于和平时代的夜曲。
林淑琴弯着腰坐在老旧的木椅上,身边是三块拼接好的丝缎旗袍样板。
布料是黛青底绣金,龙凤暗纹在灯光下浮现出一层微光。她的手指很稳,缝针一寸寸滑过布料,像是在缝一段秘密。
桌上摆着一只黑色绒盒,打开后是一支细长的袖珍手枪,枪管涂黑,枪托刻有极小的“香”字。
她把枪在旗袍腰侧比了一下,然后用特制的斜缝暗袋将其藏入右胯侧,贴着皮肤的部位,翻身不起褶,开火更迅捷。
这一套动作她做得无比熟练,就像缝的是一枚别针,而不是一条命。
她轻轻起身,把刚缝好的旗袍拿起,对着半面铜镜比了比。
旗袍是中式斜襟,侧摆高开,裹胸收腰,布料略带弹性,在她身上形成完美的“S”曲线,胸前轻微隆起,腰侧紧贴如柳,腿部线条若隐若现。
她略微拉高开衩,确保藏枪位置不会碍手。
然后转身,自镜中看着自己。
眼神既不羞,也不柔,反而透出一种久违的锋利,不是少妇的温婉,而是女人的凌厉。
她缓缓呼出一口气。
脑中浮现出二十年前的某个夜晚,福建莆田老城,青砖巷口,她也是穿着一身紫金窄旗袍,手中藏刀,踩着高跟鞋从帮派仓库走出。
那天,她的丈夫失踪了。
有人说他被走私集团带走了,有人说他是“叛徒”。
可她知道,他是想脱身。
就像现在的默舟一样。
楼上传来一声轻响,是木地板的吱呀。
陈默舟赤脚下楼,看到母亲站在灯下,穿着那身旗袍,背对着他,腰线曼妙,曲线流转,他一瞬间差点认不出。
“妈?”他低声喊。
林淑琴转过头,脸色不变:“怎么没睡?”
“我刚做完梦。”
“梦见什么?”
“梦见你不是我妈。”
她一愣,然后笑了:“那我是谁?”
“我也想问。”
他走近几步,眼神落在她侧腰。
“你缝的那块,是藏枪的位置?”
“你怎么看出来的?”
“旗袍是偏身裁剪,那块布绷得太紧了,正常只是为了展示臀部曲线,但你却在那儿做了双层缝线。”
林淑琴笑了一声:“不愧是金龙会的种。”
“我现在是警察的朋友。”
“那你想查我?”
“我想知道,我妈是不是也杀过人。”
这句话落下,空气忽然安静。
林淑琴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她只是将旗袍脱下,动作缓慢而自然。那一瞬间,肩线滑落,肌肤在灯下泛着如丝的光,锁骨线条明显,背脊弧线从肩胛滑至腰窝。
她转身,手中握着那把黑枪。
“你想知道什么,就来练练吧。”
“你要跟我打?”
“你打赢我,我就告诉你。”
“你穿旗袍跟我打架?”
“当年也有人笑我穿旗袍没用。”
“然后呢?”
“他没笑完。”
母子两人面对面站在老木地板上。
她赤脚踩着地板,枪未上膛,只是握在手中。
陈默舟做出起手式,咏春的“二字钳羊马”站稳,手掌平伸,目光如炬。
“你手里有枪,我不想用拳头。”
“你心里有结,你不用拳头也解不开。”
他一冲上前,想抓她手腕,却被她反关节一拨,整个身体转了个弯。
她身形轻灵,脚步贴地,枪柄滑动间几次贴上他脖子动脉。
她低声道:“你不会下狠手。”
“你是我妈。”
“你爸死那年,他也说过这句话。”
陈默舟一怔,被她趁机摔倒在地。
她蹲下,枪口抵着他胸口,身上的旗袍因为动作滑开一侧,雪白的大腿弯出一道优雅的弧线,香气扑鼻,是茉莉与火药混合的味道。
“你现在知道了吗?”她眼神冰冷。
“你妈不是裁缝。”
地板冷得发凉,但陈默舟的后背比木头还僵硬。
母亲的枪口抵在他胸口,只要她的食指稍一用力,一切就会归零。可他更在意的是她眼里的那种淡漠,不像母亲,更像一个从战争中回来的老兵。
“你什么时候学的枪?”他声音沙哑。
“十九岁。”
“谁教你的?”
“你爸。”
陈默舟一愣。
“他不想我靠别人活着。”
“可他却死了。”
“所以我活着。”
林淑琴缓缓站起,将枪别进旗袍右胯,她姿态依旧优雅,裙摆轻轻掀起,映出光滑大腿外侧一枚旧疤痕,像是被烟头烫过。
“你曾说你做的是账目,是逃亡,不是血。”
“我说的,是我愿意告诉你的。”
“那你还隐瞒了什么?”
林淑琴看着他许久,轻声说:
“我杀的第一个人,是他试图摸我腿的时候。”
陈默舟眼神一紧。
“他是你爸安排的联系人,结果想先讨利息。”她转身走向缝纫台,语气平淡,“我用剪刀戳进他耳朵,直到他不动。”
“你不是我记忆中的那个妈。”
“你也不是那个哭着不肯上幼儿园的孩子。”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在他心口划了一个不深却长的口子。
与此同时,林婉儿正站在一具尸体前。
案发现场是皇后区一间洗衣店后巷,一名华裔女性倒在地上,身穿红旗袍,脖子一侧有一道细如刀痕的枪孔,眼神未闭,嘴角微翘。
法医低声汇报:“死者近距离枪杀,枪口贴皮肤,未留下火药烧痕。”
林婉儿蹲下,手指掀开旗袍下摆,发现内侧缝有两层暗布,一侧甚至有一层弹性绷带——明显是为藏枪设计。
“凶手是女人?”
“不确定。但这手法……太熟了。”
林婉儿站起身,脑中忽然浮现出陈默舟母亲的模样——那张温婉却不透明的脸。
她咬了咬牙,调出现场监控,看到一个模糊身影穿着旗袍进入巷口,画面不清,但步伐熟悉。
“能放大吗?”
“分辨率不够,但这人至少 40 岁以上,走路步伐外八,有职业习惯。”
“什么职业?”
“制衣、缝纫。”
林婉儿眉头轻颤。
夜晚十点,索菲亚在旧港仓库门口等着。
她穿着一身藏青色丝质长裙,侧开叉到膝盖以上,肩头只披着一件薄披风。海风吹过,她裙角轻拂,腰部曲线勾勒得像一条暗藏锋刃的长鞭。
陈默舟骑摩托到时,她站在车前,灯光照出她胸前那枚科莱昂徽章的阴影。
“你今晚穿得……”他顿了下。
“像我妈。”她笑了,“她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人。”
“你是来刺杀我的吗?”
“我是来吻你的。”
她一步靠近,身上香气扑鼻,是玫瑰混着火药粉的味道。
“你知道你妈是杀手?”她低声问。
“你知道你爸是贪官?”
“那我们是不是很配?”
“我们是同一类人。”
“那我们今晚要怎么结尾?”
“看你裙子里藏了什么。”
她轻轻掀起披风,从大腿内侧抽出一支口红型匕首,往他怀里一塞。
“我今晚带的是心,不是刀。”
“那我今晚收的是命。”
两人靠得极近,她的手贴在他胸口,感受到他心跳强烈,像战鼓,又像是爱情。
他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
“你比枪还危险。”
“你比心脏还软。”
他们吻在一起,湿热的气息交缠在夜色中,吻得像一场无声枪战,只有彼此知晓,下一次见面,也许是枪响为号。
林婉儿站在警局档案室门口,眼神阴沉。
她手中拿着一份调出的旧案卷,编号是“97-FJ-314”,案发地写着:福建莆田·南安黑市制衣厂。她缓缓翻开其中一页,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男子,倒在废弃布料堆中,胸口中枪,头部有剪刀扎入耳内。
法医鉴定:“死因:剪刀刺入脑干。”
另一页备注栏上,留有一句警局内部批注:
“死者疑似走私集团财务官,动机可能为内部争斗,目击者匿名提供线索:凶手为女性,穿深紫旗袍,25 岁左右。”
林婉儿的手指缓缓收紧。
她记得几天前,陈默舟说过,他妈年轻时,常穿紫色旗袍。
仁济堂,厨房内。
林淑琴坐在灶前,将一壶热水倒进泡茶壶,茶香浮出,是铁观音。她指尖轻抚壶盖,仿佛在摸一段熟悉的光阴。
“妈。”陈默舟走进来,站在她背后。
“你饿吗?”她头也不回。
“不饿。”
“那你是想问我杀没杀过人?”
“你已经告诉我了。”
她这才转身,端着茶杯递给他。
他接过,却没喝。
“你是不是从来没信过我爸还活着?”
她顿了下,低声说:“你爸想带我和你逃,带着那个账本,想走上岸。”
“你没走。”
“我知道有人会拦。”
“所以你提前动手了?”
林淑琴盯着他:“你在怀疑我杀了你爸?”
“我在怀疑,我是不是你当年没杀成的那部分。”
空气凝固。
林淑琴的眼神没有惊讶,只有沉沉的疲惫。
“你不是我没杀成的那部分。”她轻声说,“你是我最没法舍得的那部分。”
她抬手,轻轻摸上他额角的伤疤,手指滑过那道因擂台搏斗留下的伤痕。那一刻,他忽然感到这只手曾杀过人,也曾端过奶瓶。
“你恨我吗?”她问。
“我不恨你。”他低声说,“我只恨我不懂你。”
“你早晚会懂。”
“在你懂我之前,我会先老。”
她笑了一下,那笑有点悲,也有点释然。
“你要学会一件事。”她说。
“什么?”
“人不是靠血统站在这个世界上的,而是靠秘密。”
“那你身上,背了多少秘密?”
她将头微微一偏,目光落在厨房墙上的那口老锅。
“能杀人的,未必是刀。能守人的,未必是爱。”
当天夜里,林婉儿按着内部命令,对仁济堂突击检查。
她带着两名警员推开大门,林淑琴正坐在前厅喝茶。
“林女士,我们接到线报,有一起旧案与您有关。”
“请坐。”
“我不是来喝茶的。”
“茶喝了再说。”
林婉儿沉默几秒,终究还是坐下。
桌上摆着两只杯子,一杯冒热气,一杯空着。
林淑琴将茶壶提起,轻轻斟满。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问。
“福建那桩案子的受害者,剪刀插耳,穿旗袍的凶手。”林婉儿语气不带起伏,“你是唯一符合条件的女人。”
“我从没否认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
“因为我儿子在这里。”
林婉儿抿了一口茶,语气忽然放缓:“你知道我很羡慕他吗?”
“羡慕什么?”
“你虽然杀过人,但你还活着。我们很多人,从没有杀人,却早死了。”
林淑琴盯着她,目光像水波荡漾后的平静:
“所以你不会逮捕我。”
“不是今天。”
“那是哪天?”
“是他不需要你那天。”
两人对视,良久无言。
夜深。
陈默舟独自走到仁济堂后院,打开那口早年父亲亲手修过的老木柜,掀开底板,从夹层中取出一张泛黄的图纸。
那是他小时候的涂鸦。
三个火柴人,一个是他,一个是母亲,另一个……背后有一对翅膀。
他忽然意识到,他从小就在画一个问题:
“如果爱可以杀人,我还愿意接受它吗?”
他握紧纸角,低声说:
“妈,我不会恨你。”
“但我也不会成为你。”
他将图纸重新塞回原位,转身离开。
星光打在他背影上,修长、沉稳,像一把未出鞘的刀,正缓缓走出鞘口。
【第十三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四章《情人的录音笔》,将围绕索菲亚窃听父亲与华人议员的谈话展开,同时掀开“1997 年旧账”与金龙会黑账本的前因伏笔。
第十四章 情人的录音笔
夜色降临,曼哈顿下城区的空气开始变得稠密。
“玫瑰俱乐部”三楼包间,红木屏风遮掩住外界的窥视。屋内灯光偏暗,只有中央的水晶吊灯打下一圈暖光,把餐桌上的银器映得微微发亮。
索菲亚坐在壁龛后,一动不动。
她穿着一身深灰色的修身长裙,头发挽成低髻,耳后缀着一只单颗钻石耳钉。整个人像一尊沉静的女雕像,优雅、锋利,却处在危险的边界上。
裙摆下,录音笔贴在她大腿内侧,用医用胶带缠住,冰冷的金属贴着皮肤,带来一种异样的麻痒。
那是她从不曾想象的“女儿该有的武器”。
包间门开了。
父亲罗西推门而入,西装无褶,神情稳重。身边跟着一名身穿藏蓝西装的华人中年男子,头发花白,带着一副金丝眼镜,举止得体却不失威势。
索菲亚认得他,华裔市议员李震东。
她从来没听父亲谈起他们有直接关系。但今晚,他亲自把这人带入家族秘密俱乐部,显然,是要谈不能留痕的事情。
罗西坐下第一件事,是将所有手机交由门外保镖保管。
索菲亚紧了紧双腿。
那枚录音笔藏在皮肤与丝袜之间,不是手机,不发热,不联网。但她的呼吸还是开始急促。
这不仅是窃听。
这是背叛。
“你确定他不会带尾巴?”罗西低声问。
“放心,我的人把他接上船的时候就清了全身。”李震东笑笑,“他是来赎自己命的。”
“那就谈谈老账吧。”
“1997 年的事了,你还记得?”
“我当然记得。”罗西拨了下袖口,“那一年,金龙会吞并了原先的福建帮,打通了皇后区港口。你父亲,是背后的出资人。”
“他那时候是议员助理。”
“可却替我们在市政厅里封掉了三份查税令。”
李震东点点头:“所以我们家族才有现在的位置。”
“现在轮到你还债了。”
“怎么个还法?”
“那批旧账本,我知道还在你保险箱里。”
索菲亚心跳一滞。
旧账本?是她从未听说过的秘密。
“那账本里有你们金龙会每一笔跨国走私记录,也有我们科莱昂家族的港口分账记录。”罗西低声说,“如果它落在不该落的人手上,我们都会完。”
“你怕的是谁?”
“陈弘。”
“他不会动你。”
“他会动我的人。”
李震东沉默片刻,举杯,“你想我怎么处理?”
“烧掉之前,先让我的人复印一份。”
“交易的条件?”
“我帮你扶持你儿子竞选下一届市议会。”
索菲亚听到这句,呼吸彻底急促。
这不是黑帮之间的权谋,这是城市运转的地下齿轮。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父亲对她的自由那么吝啬。
因为她不是他的女儿。
她是谈判筹码。
录音完成时,她的掌心早已被汗水浸湿。
她低头看了眼裙下,录音笔还贴在腿上,红灯暗闪。她缓缓移开裙摆,小心翼翼地撕开胶带。
冰冷的触感离开皮肤时,她感到一丝轻微的失重。
原来,背叛比子弹更容易让人眩晕。
凌晨一点,她敲响了陈默舟的门。
他裹着睡袍开门,看到她时,愣了一下:“你不是说今晚家里有事?”
“改了。”
她走进来,坐到沙发上,脱掉高跟鞋。
“你怎么了?”他递给她一杯热水。
她没接,而是从包里拿出那只录音笔,放在他掌心。
“你得听这个。”
他按下播放键,音频播放中,她坐在他旁边,肩膀靠着他的手臂。他能感觉到她的体温微凉,略颤。
等音频播放完,他没有说话,只是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发白。
“这个李震东……”他喃喃道,“我听过他声音。”
“在哪?”
“我爸死前,给我妈打过一个电话。电话另一头是这个声音。”
“你确定?”
“我妈当时开着免提。”
“那你爸……可能不是意外。”
“也可能不是江湖。”
“是政治。”
两人沉默。
索菲亚忽然轻声说:“你知道我录这个,是为了什么吗?”
“为了我们。”
“不是。”
她转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某种即将崩溃前的求证:
“是为了知道我爸,到底有没有拿我当家人。”
他看着她,眼前这个女人美丽、危险、冷静,几乎称得上完美。但只有他知道,此刻她的眼眶正因隐忍而微红,嘴唇因紧咬而发白。
他缓缓伸手,把她搂入怀里。
她靠着他,慢慢吐出一口气,胸口一起一伏,那片柔软紧贴他肌肤,像是雪地上突然坠下的温火。
他能感受到她指尖在他后背划过,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不是在挑逗,只是无意识地确认自己还活着。
“你以后还录吗?”他低声问。
“你想我录你吗?”
“如果有一天我要背叛你,你得提前录下来。”
“那我要先录下你现在的心跳。”
她贴得更近,手掌从他胸口缓缓滑到腹肌,再往下。
他握住她手。
“不行。”他轻笑,“今天你不适合说爱。”
“那你呢?”
“我也不敢。”
翌日清晨,布鲁克林的天格外阴沉。
索菲亚推开父亲办公室的大门时,罗西正在擦拭他的佩枪。
那是一支改制的 M1911,枪管短,击锤锋利,贴身藏在他定制的西装内侧多年,从未被缴过。
“昨晚去哪了?”他头也不抬地问。
“俱乐部。”
“哪个?”
“女人的。”
“和谁?”
“一个没意义的名字。”
罗西抬起头,眼神带着轻微审视,“你是我女儿,不是杀手,不是情报员,也不是间谍。”
“但你把我当筹码。”
“我是在保护你。”
“那你保护的,是谁的利益?”
“家族。”
“可我不是你的家族,我是你的女儿。”
空气骤冷。
罗西慢慢将枪装进皮套,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
“我从来没否认过我爱你。”他说,“但爱不是纵容。”
“所以你要查我昨晚的所有行程?”
“我已经查了。”
“那你找到什么了?”
“你把手机留在俱乐部,留下的行踪漏洞比初级特工还糟。”
“你监听我?”
“我是你父亲。”
“可你连我裙子里藏了什么都不知道。”
他忽然伸手,一把按住她的肩。
“你录音了?”
她咬紧牙,没说话。
那一瞬间,父女俩都没有说出“背叛”这两个字,但空气中已经燃起了那种味道,火药混着亲情的气味,是最不纯粹也最难挥散的毒。
罗西脸上没有怒色,反而笑了笑。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你有疑问?”
“我不想听你说谎。”
“那你现在想听真话?”
“我想知道,你当初在 1997 年,是不是签了那个『消失协定』。”
罗西的笑容僵住。
“你怎么知道那个名字?”
“因为我不傻。”
“那你就该知道,知道越多,你死得越快。”
索菲亚转身,走到门口。
“我不会死。”她语气低沉,“因为我比你更知道你有多怕我死。”
她走出门。
罗西没追,只是缓缓坐回椅子,打开电脑。
屏幕里,是一张截图。
索菲亚趴在陈默舟怀中,泪水未干,录音笔落在茶几一角。
他盯着那张照片很久,然后缓缓点了根烟。
“他们在一起了。”
陈默舟坐在旧书屋顶楼,面前堆着四本剪报和一份公开档案。
标题是:《李震东:从福建移民之子到市议会老虎》
照片中的李震东头发浓密,年轻时戴无框眼镜,脸部棱角分明,笑容谦和。
但陈默舟盯着他的嘴唇。
那是他记忆里,父亲临死前电话另一头的嘴型。
低缓、圆润,带南方口音。
他翻开档案。
“1997 年 2 月,李震东曾任福建对接公司财务代表,与纽约金龙会早期成员存在走私港务配合记录……”
他脑海中浮现出那个日夜忙碌的父亲,一个手握账本的“非暴力”黑帮成员,最后死在一场据说是“派系清洗”的枪战中。
“你不是派系清洗的牺牲品。”
“你是那份账本里的签名者。”
他闭上眼,心脏隐隐作痛。
与此同时,林婉儿坐在警局值班室里,桌上是一份“匿名举报录音外泄”通知。
她按下文件夹中播放按钮,听见那段熟悉的录音,罗西与李震东的对话,语气缓慢,谈话内容竟然与金龙会旧案重叠。
她脸色骤变。
“这录音……是谁放出来的?”
旁边技术员低声说:“IP 跳转过三次,最后一个节点来自……一间唐人街老书屋的共用网络。”
林婉儿忽然起身,拿起外套。
“我要出任务。”
“去哪?”
她低声吐出两个字:
“陈家。”
夜深,仁济堂的灯还亮着。
门外传来两次短促的敲门声,像是某种老旧暗号。
陈默舟打开门,见到林婉儿站在廊下,一身风衣,脸上无妆,发尾潮湿,像刚从雨中冲出来。
“你把录音交出去了?”她开门见山。
“没有。”他皱眉,“你怎么知道?”
“我们警局收到匿名副本,追踪回你书屋的共用网络。”
“不是我发的。”
“那是她。”林婉儿眼神往屋内一偏。
索菲亚正坐在茶几边,抱着腿,身上只披着陈默舟的衬衣,头发凌乱,神情疲倦却倔强。
她没有起身,只抬头:“我不是警局的人,我没义务向你报备。”
“可你录的是你自己父亲。”
“我不是举报他,我是在保自己。”
“你知不知道这段录音一旦成为公开证据,罗西会被联邦请去喝咖啡,科莱昂家族会认为你是叛徒。”
“我早就不是他们的人了。”
“可陈默舟是。”
这一句话,落在房间里,像刀切过绷紧的气球。
空气瞬间炸响。
索菲亚站起身,向林婉儿走近,眼神没有愤怒,只有一种赤裸裸的坦然。
“你想我走?”
“我想你明白,他已经身在旋涡里。”
“你也在。”
“但我穿的是制服。”
“而我穿的是旗袍。”她轻轻扯了扯身上的衬衣,“可里面藏不住枪,只有心。”
“那你最好别拿心上战场。”
“你管不了他,也管不了我。”
林婉儿咬牙不语。
陈默舟站在两人之间,声音低沉:
“你们够了。”
“婉儿,你不是来吵架的。”
林婉儿深吸一口气,从风衣里取出一份打印文件。
“这份录音,我不会交上去。”她语气低缓,“但我得告诉你们:有人已经知道了它的存在。”
“谁?”
“血鹰帮、港口工会、还有陈弘。”
陈默舟脸色微变。
“他不会轻易放弃这张牌。”
“他可能想利用它对李震东下手,然后将金龙会洗入『合法政治』的漩涡。”
“你是说……”
“他想你成为下一个议员。”
一瞬间,房间安静如死水。
索菲亚像听了个笑话:“陈家,搞政治?”
“你不懂。”陈默舟低声道,“金龙会的下一阶段,不是毒品,不是洗钱,而是席位。”
林婉儿点头:“合法身份,比枪管更有效。”
“你要我配合?”
“不。”
“那你来是为了什么?”
林婉儿缓缓后退一步,眼神复杂,“我是来告诉你:你已经不再只是我的朋友,也不再只是她的情人。”
“你是个变量。”
“而这个城市,从不喜欢变量。”
林婉儿走后,索菲亚靠在门边,低声说:“她还是很爱你。”
“我知道。”
“你也动摇了。”
他转身看她,声音有些疲惫:“我没动摇,我只是害怕。”
“怕我们撑不过去?”
“怕我们都成为别人棋盘上的死子。”
“那我们今晚还睡吗?”
“你想怎么睡?”
“像人,不像工具。”
她脱掉衬衫,裸背映在昏黄的灯下,曲线如玉。她没有害羞,也没有挑逗,只是直视他。
“你爱我吗?”她问。
“我不知道。”
“那今晚让我告诉你——爱是什么。”
灯熄之前,他的指尖划过她锁骨,感受到那枚藏在肌肤下的录音笔轮廓。她没有摘下,也没有遮掩。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具身体不只是柔软,更像一封藏着真相的情书,只有用耳朵与心才能读懂。
他们拥抱时,她低声问:
“如果我爸明天死了,你会怪我吗?”
“如果你不说实话,我才会怪你。”
“那你会娶我吗?”
他没回答。
她眼神落在窗外,冷风灌入,让她微微打了个颤。
“你不回答,是因为你还在等你妈的同意,还是——你知道你叔叔不会允许?”
“是因为我还没放下我爸的死。”
她点点头:“那我等你放下。”
他抱紧她。
像抱着最后一份还没曝光的证据。
【第十四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五章《饺子里的 U 盘》,重点围绕杰森暗中送来的“饺子外卖”,其中藏有制衣厂洗钱证据,牵出母亲的代号“老鬼”,并揭露家庭与帮派的新一层联结。
第十五章 饺子里的U盘
陈默舟已经好几天没吃过一顿安稳饭。
不是因为没时间,而是不敢。
自从那段录音流出,他与索菲亚、林婉儿三人之间,像站在了一条看不见的绳索两端,谁都不敢走得太近,也不肯松手。
这天下午,布鲁克林街头风很大。
他靠在仁济堂门前的石狮子旁,啃着一根棒冰,脸上没表情,眼神却在观察对面便利店门前一辆停得过久的白色小货车。
他听叔叔说过,真正的杀手在动手前三小时内会不喝水——以减少意外排泄;而真正的保镖,则永远不脱掉夹克,无论室内多热。
那辆货车的司机穿着短袖,但肩线明显鼓起。
他舔完棒冰,把棍子扔进垃圾桶。
走回屋内,刚好遇见林淑琴拿着账本往后院走。
她穿着深蓝毛衣、黑裤,头发挽成简单的髻,神情淡然,看起来像个刚下班的缝纫工。可陈默舟却看得出,她右手腕轻微地抖了一下。
“妈。”
“嗯?”
“货车司机是你安排的?”
“你又看得太多了。”
“我不想你被盯。”
“你也在被盯。”
林淑琴停下,转头看他,轻轻一笑:“你不也是在盯我?”
这一句,让他如鲠在喉。
晚上六点,门铃响。
陈默舟开门,门外站着一个戴着帽子、口罩的外卖员。
“你点的水饺套餐,外加一份金针菇。”
陈默舟没点过。
但他看到那金针菇的塑料碗上,用极浅的指甲刻了一行字:
【Jason 说:吃前看底。】
他接过来,反手关门,拆开饺子盒。表面是十几个蒸得刚刚好的猪肉白菜饺子,但他迅速拨开底层,在隔热纸与塑料壳之间,摸出一张密封薄膜袋。
袋子里,是一个绿色的 U 盘。
他将饺子重新盖好,走进卧室,把 U 盘插进笔记本电脑。
桌面一黑,屏幕瞬间弹出加密窗口。
输入密码提示:【你最怕的名字是?】
他微微一怔,低声道:“老鬼。”
回车。
打开。
屏幕加载出一个表格,文件名为:【PIF_factory_2001to2008.xlsx】
他拉开文件,第一页是人事编制,第二页是账务流水,第三页则是“特殊开支”记录。
他目光快速扫过表格,一行行注释如子弹般打入他神经:
2002 年 6 月 12 日:匿名转账 HK$180,000 -> 代号“Lo Gwai”
2003 年 3 月 9 日:设备进口税返 -> 联系人:L.S.K
2004 年 7 月 21 日:退货伪单处理,洗账渠道:PIF 制衣厂(布鲁克林区)
他眼神紧了紧。
“Lo Gwai”——老鬼。
“L.S.K”——林淑琴?
他喉咙发紧,继续往下翻。
2005 年 9 月的备注栏,出现一条:
【建议调任 L.S.K 至港口协助,因其子“C.Y.”有望培养为外围节点。】
他指尖瞬间冰凉。
“C.Y.”——陈宇,陈默舟。
这份文件,不只是制衣厂的流水账。
这是一份,完整的家族洗钱体系预案。
而他,从一开始就被写进了规划里。
这时,他手机震动。
【杰森】:吃了吗?好吃吗?配料挺辣的。
他回拨。
电话那头传来杰森那种半吊子的痞笑。
“你知道我今天怎么把饺子送进去的吗?”
“你没死?”
“我让一个退役越战兵装作越南外卖员,三年前他还是教会厨房管理员。”
“你疯了。”
“你才疯。你知道你妈在那份文件里什么代号吗?”
“老鬼。”
“她在 90 年代是金龙会的记账师,也是洗账人。你爸搞反账被干掉后,组织本来打算『处理』她,是陈弘保下来的。”
“我妈知道这一切?”
“她就是那一切。”
电话这头沉默。
“默舟,”杰森语气忽然低了,“你以为我们是黑帮后代,其实我们都是旧系统的残骸。”
“你想我干嘛?”
“把文件再送出去。”
“送给谁?”
“不是我,也不是你,是你爸原来打算交的那个人。”
“谁?”
“议员李震东。”
沉默再起。
“你疯了吗?”
“你要他出事,就得让他先收这份账。”
“你想做诱饵?”
“我要还你爸一个交代。”
“你知道你可能会死?”
“我这命本来也就九折的新款,贴膜都撕了。”
电话挂断。
屏幕上 U 盘文件还在闪,像一双看不见的眼睛,在盯住他。
“你翻过我的柜子?”
陈默舟还没合上电脑,就听见母亲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她站在门边,脸色没有愤怒,眼神却清醒得像刀。
他缓缓起身:“你早知道了?”
“我从你收到饺子那一刻就知道了。”
“你查我?”
“我在救你。”
“你有没有想过,你是不是早就出卖了我?”
林淑琴没有说话,只走上前几步,目光落在笔记本屏幕上。
她盯着那一行行记录,仿佛看见的是一份没有终点的伤口。
“你就是『老鬼』?”他语气发冷。
“我不是鬼,我只是一个母亲。”
“母亲会安排儿子成为洗钱通道?”
“我是在帮你活下来。”
“你从来没给我选择。”
“我也从来没给我自己选择。”
空气凝固。
他盯着她,拳头紧握,声音一点点低下去:
“你是不是……当初就知道爸要脱离组织?”
“是。”
“你也知道他写了账本?”
“我帮他写的。”
“那你为什么没走?”
林淑琴缓缓闭眼。
“因为我怀孕了。”
她打开衣服,露出腰侧那道旧疤痕,横跨小腹,是那年枪战逃亡中她被子弹擦过留下的。
“你爸倒下的时候,我抱着那本账本,躲在废旧缝纫机后,心跳乱到快听不见。”她声音轻得像纸,“那一刻我才知道,我不是他的『女人』,我是你未来的『母亲』。”
陈默舟没有动。
林淑琴继续说:“我不是没想过跑,但我知道跑了,你就没有户口,没有未来,没有名字。”
“可我有命。”
“命,哪怕是寄生的,也好过死。”
他缓缓后退一步。
“那我现在要怎么办?”他问。
“你可以把这份 U 盘烧了,忘了它。”
“那爸白死。”
“你也可以交出去。”
“那你会死。”
“我已经死过一次了。”
“可我还没活过。”
林淑琴一顿,眼神终于第一次泛红。
“你恨我吗?”
“我不恨你。”
“那你还信我吗?”
陈默舟没有回答。
他只是合上电脑,把 U 盘从 USB 口拔下,丢进了桌面茶杯里,泡进半杯凉水中。
“我不知道信不信,但我不想你死。”
他看着母亲:
“你至少还得告诉我『老鬼』,到底干过什么。”
林淑琴缓缓坐下,目光沉了下去。
“老鬼这个名字,是你爸起的。”
“什么意思?”
“你爸说,我明明心狠如刀,却总留一个口子。”
她苦笑,“像个鬼,却不是鬼。吓人,也救人。”
她开始讲。
那是 1997 年,金龙会刚接手制衣厂,作为“白手套”洗钱前哨。
她被安排接管账务,同时负责“人力排查”谁是卧底、谁会出卖组织。
她用的是最简单的方式:观察缝纫速度。
一个人若手稳、线匀,却频频看手机,那他就是“异物”。
她举报过三十多人,间接导致其中九人被“清除”。
但有一次,她放过了一个。
那个女人是从广东偷渡来的,技术极好,做事勤快,却总在下班后躲去厕所,打国际电话。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我知道她在哭。”
“她说她儿子三岁了,还以为妈妈只是去超市。”
林淑琴说完这段话,手轻轻抚着掌心。
“我没报她。三天后,她被人发现偷走一台缝纫机底部的硬盘。是她老板举报的。”
“那一晚,我知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黑帮成员。”
“我是个会心软的缝纫工。”
讲完这些,她站起身,走向门口。
“U 盘你留着。”
“我不会再干涉你。”
“你要走的路,是你爸也想走的。”
“只是,他没走完。”
她开门离开,背影瘦削却笔直。
陈默舟望着她远去,胸口一阵发闷,像灌了铅的浮球,悬在喉咙与心脏之间,不上不下,不痛却紧。
他低声自语:
“那我就替他走完。”
杰森的伪装比外卖盒更像真的。
他换了一身灰色西装,打着一条略显浮夸的黄绿条纹领带,戴着一副老花镜,拎着一个塞满“账目文件”的牛皮纸袋,看起来更像是刚从市政厅三楼走出来的中年公务员。
“你确定他会上钩?”陈默舟站在电话那头,语气低沉。
“当然,他不是怕我拿走账本,而是怕我不想交。”
“你想让他以为你手上有复制件?”
“我想让他以为我想卖掉原件。”
“你疯了。”
“你爸也疯过,但他差一点成功。”
李震东在市政厅附近的私人会所里接见了杰森。
那是一家伪装成文具店的酒吧,门脸写着“东安纸业”,里面却是红酒与雪茄的交换市场,账本、合约、筹码与人的命都在这里开价。
“你是谁?”李震东一边倒酒一边淡淡问。
“福建的老朋友叫我『阿杰』。”杰森坐下,笑得吊儿郎当。
“你说你手里有金龙会的原始账册复本?”
“U 盘,不是复本。2001–2008,布鲁克林港口制衣厂、跳单、退税、设备替换、外汇走私……全。”
“价码?”
“我不要钱。”
“那你要什么?”
“我要你讲个故事。”
李震东皱眉:“什么故事?”
“1997 年,金龙会有人想自立门户,被你举报给了港务局,结果死在船上。”
“你知道得太多。”
“我知道的,比你以为的还少。”
李震东笑了:“所以你想用一个旧账套换一个旧人名?”
“不。我想确认,那个人,是不是我朋友的父亲。”
“你朋友是谁?”
杰森站起身,拉开门前遮光帘,让阳光洒进来。
“他姓陈。”
李震东眼神瞬间变冷。
陈默舟在对街楼顶望着这一切。
他穿着一身黑色卫衣,眼神不带表情。
索菲亚站在他身后,靠着栏杆,风吹起她的发,她伸手按住他的肩。
“你确定让杰森暴露这条线?”
“他本来就是这条线。”
“你不怕他被杀?”
“他知道怎么玩命。”
“你这人有时候太冷了。”
“你只看见我冷的时候。”
“那你热的时候是?”
“……只对你。”
索菲亚没有笑,反而低头吻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知道你刚刚像什么吗?”她轻声说,“像个准备跳楼的杀手。”
“我是在给人下绳。”
当天下午,李震东的人便传出消息:
“港务局旧账户将被替换,旧账需移除。”
消息被一名卧底警员拦截,第一时间送到了林婉儿手上。
她摊开那封内部文件时,嘴角几乎笑不出来。
“PIF 制衣厂相关账目,将于一周内删除,并注销其洗钱嫌疑备注。相关代号『老鬼』将从系统移除。”
她拿起手机,拨通陈默舟。
“你们动手太快了。”
“不是我,是他怕了。”
“你以为他真会用这招解决问题?”
“他是在设局。”
“你知道你现在离火药桶多近?”
“我正打算点火。”
电话那头沉默。
林婉儿低声说:“你小心点。李震东这种人,一旦感觉『局外人』知道太多,他宁愿点天灯。”
“那你来不来拉我?”
“我不是神。”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以前我以为我们都能活着。”
当天傍晚,陈默舟带着一份“修改版账册”副本出现在仁济堂。
他递给母亲。
“你要我决定怎么处理?”
“不。”
“那你想我干嘛?”
“你给我看,是让我知道你要出手了。”
他点头。
“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她问。
“意味着我开始不再原谅。”
“谁?”
“每一个让我家变成交易所的人。”
林淑琴沉默良久,接过那份账本副本,低声道:“那你得比他们更狠。”
“我不是你。”
“你要做的,不止是杀人。”
“那是什么?”
“是让他们知道——你手里不只有刀,还有算盘。”
夜幕再次落下时,李震东收到一条短信:
【账本原件将于三日后在港口 6 号仓交割,条件:不准动手。】
他回了一句:
【条件接受。届时请陈少亲自到场。】
灯光反射在他镜片上,眼神藏在影子中。
他轻声说:
“那就一起见个鬼。”
港口 6 号仓库夜间无人,只有灯塔投射的光斑在墙面上缓缓游移。
陈默舟准时出现,一身黑衣,U 盘在口袋里,他的每一步都踏在回声之上,仿佛走进了父亲留下的遗书。
仓库门开时,他看到李震东穿着藏青色西装,身边没有随行保镖,只有一盏开着的工业台灯和一张生锈的铁桌。
“你比你爸更像『话事人』。”李震东说。
“你比你看起来更怕死亡。”陈默舟走近,语气不带情绪。
他把 U 盘放在桌上:“原件,账目全。”
李震东伸手,却在碰到 U 盘前一秒停住。
“你没带枪?”
“带枪,是不信。”
“你信我?”
“我信你怕曝光。”
李震东笑了:“你这是赌我的政治直觉比杀意更强。”
“你怕的是媒体,不是子弹。”
空气中弥漫着生锈的味道,还有沉沉压迫感。
李震东最终拿起 U 盘,插进带来的加密笔记本中。
数秒后,屏幕亮起。
他浏览着,脸色由平淡逐渐沉了下来。
“这些账……你怎么搞到的?”
“你给过我爸的信任,现在,我还给你。”
李震东抬头:“你爸,当年本可以不死。”
“他信错了人?”
“他留错了备份。”
“那你呢?”陈默舟盯着他,“今晚你信我,还是留命?”
李震东没有回答。
只听“咔”一声,灯柱顶端电源跳闸,仓库陷入半黑。
陈默舟下意识后撤一步。
“你布了人?”
“我没布人。”李震东冷笑,“是你的『兄弟』布了人。”
四面铁门几乎在同时砰然合上,三名戴面具的黑衣人冲入,手持短刃与电击枪。
但他们没料到的是天窗上落下一道细影,一记凌厉飞踹砸在其中一人后颈。
“你们不按规矩来,我也不讲礼了。”
是索菲亚。
她着紧身黑衣,动作灵巧,脚下发力时像豹,落地后侧身就地翻滚,手起刀落割断对方胳膊肌腱。
第二名袭击者转头欲逃,被提前埋伏在集装箱后的杰森一棍击晕。
“我操你爷爷,你以为我们没带人?”杰森气喘吁吁,“默舟,干你个叔叔布的套,陈弘派他们来的。”
李震东惊得后退:“他想灭口我?”
“他怕你合作。”
仓库灯光恢复时,只剩陈默舟站在原地。
索菲亚浑身是血,额头擦伤,站在他身后。
“你爸最后说过什么?”李震东忽然问。
陈默舟低声:“他说有些人会赌命,有些人只会数钱。”
李震东苦笑:“那你是赌命的?”
“我不是赌命,我是来收债的。”
“你想要什么?”
“下一次议员选举前你公布你与金龙会的历史财务关系。”
“你疯了。”
“你要么认账,要么死得不明不白。”
李震东定定看着他。
许久,他点头。
“好。我只求你放过我儿子。”
“只要他不是你转账的下一条线。”
清晨五点。
仓库外,警笛未响,风已起。
陈默舟靠在集装箱上,胸口起伏缓慢,眼神沉静。
索菲亚坐在他身边,握着他的手,一字不说。
“你今天动手的时候,我以为你要杀人了。”他说。
“我以为我杀过了。”
“后悔吗?”
“我没时间后悔。”
“我有。”
“你后悔什么?”
“没有早点听我爸讲完那个故事。”
她轻轻靠在他肩上。
晨光从破损天窗照下来,落在他们脚下——是旧地板上剥落的红漆,隐约拼出三个斑驳的字:
【龙 · 会 · 账】
他们不说话,只静静坐着。
直到警笛真正接近,他们才起身。
陈默舟把 U 盘留在地板上,像留下一颗钉子,钉在父亲留下的那页纸上。
“我们走吧。”
【第十五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六章《庙街追逐战》:春节游行中血鹰帮突袭,陈默舟利用舞狮鼓点传递摩斯密码,索菲亚首次开枪伤人,街头节庆与暴力交错,视觉风格将更强烈。
第十六章 庙街追逐战
布鲁克林庙街每年农历新年都热闹得像一个巨大的火锅,把南北各省的华人、非法移民、华裔二代、甚至越南华侨和地道美国本地人全烫在一起。
舞狮队从清晨六点就开始集结。
十点整,第一声锣鼓炸响,如同启动了一台沉睡已久的江湖引擎。
红色纸屑漫天飞舞,鞭炮声盖住了所有警告,也掩盖了所有动机。狮子头在烟雾中上下翻腾,金线在阳光下反光像刀,鼓手手臂翻飞,节奏凶猛得不像表演,更像进攻。
但陈默舟知道,今年的游行,肯定不会“只是表演”。
因为他已经收到消息:血鹰帮的人,混在“南岸狮团”里,目标不只是他,还有那份尚未公布的账本副本。
陈默舟穿着青灰色唐装,扎着黑布腰带,混在舞狮队伍中。他拿的是鼓棒,却没站在鼓边,而是贴着龙尾队尾,离索菲亚不到三步。
索菲亚穿的是改良版旗袍,金边短袍外套,侧摆较长,内衬黑紧身衣,头发挽起,一只红耳坠如火苗在她耳下摇晃。
她一手抱着狮头,一手藏着一支特制的 PPK 短枪,塞在腰间旗袍暗袋中,枪口朝上,贴着肋骨,随时可抽。
“你知道你穿这身像什么吗?”陈默舟看着她腰线低声说。
“像什么?”
“像会在舞狮后拔枪杀人的花旦。”
“可惜我不是花旦。”
“你是杀手。”
“我是你的人。”
“你这样说,很危险。”
“我们现在站在爆竹堆上,说什么都危险。”
她说话时,耳坠轻轻晃着,眼神却不曾有半点轻松。
他们周围,是整整三排金龙会弟兄临时装扮的“传统仪仗队”,表面是打锣敲鼓,实则每人身上都藏着防割警棍与钢丝绳。角落有四架无人机,假装航拍,实际在捕捉人群中的纹身特征与可疑分布。
杰森负责坐镇祭坛楼二楼的监控中心。
通过耳麦传来他的声音:“北线三号人物出现,绰号『尖刀』,手臂花了鹰爪刺青,确认是血鹰帮战斗组主力。”
“位置?”陈默舟低声问。
“第三排观众席靠近鞭炮阵列右侧,正在与另一个『福狮团』的鼓手交换包裹。”
“看得见枪?”
“我只能看见汗。”
“他们准备动手?”
“应该是趁你进龙门前。”
“龙门”是庙街最核心的地标,两根雕花龙柱撑起的大红木牌坊,传说走过龙门一年好运当头,也有个更旧的说法:
“龙门之前,命在江湖;龙门之后,血不归身。”
庙街的老规矩,龙门只能一人一鼓通过,狭窄逼仄,不容队伍拥堵。
陈默舟知道,那就是最佳的“定点清除”位置。
“你能挡得住吗?”索菲亚低声问他。
“我挡不住鞭炮。”
“那我来。”
“你会杀人?”
“我杀过。”
“可你没杀过人海中。”
“我杀你之前,也没吻过你。”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
在那一瞬间,他感觉到了她掌心的汗。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恐惧,那是真正懂枪战的人,才会有的自觉。
“你别冲在最前面。”他说。
“你也别做英雄。”
“那谁做?”
“我们一起做『狮子』。”
鼓点开始改变节奏。
陈默舟右手持棒,轻敲三声短鼓,摩斯密码:“危机”,信号代号为三短一长。
“叩叩叩——咚。”
队尾鼓师立刻明白,转为双鼓短节,节奏逼紧,模拟“收尾”,代表进入高警戒阶段。
周围舞狮队中有三人微微靠近,每人左脚贴内弯,代表“随时发力”,却不动声色。
“他们混在我们中间。”陈默舟低声道,“动手信号是舞狮升空的那一刻。”
索菲亚点头,将短枪轻轻移到左胯位置,确保角度可以贴耳侧掏出,不惊不乱。
阳光穿过龙门投下阴影。
烟花升空,锣声急促。
龙头抬起,狮尾准备穿门。
陈默舟回头,看了一眼索菲亚。
“准备好了吗?”
“你不是问我第一次开枪的感觉吗?”
“是。”
“现在我告诉你”
她轻轻一笑,眼神冷了下来:
“像爱上你那一刻。”
锣声爆裂,第一发子弹从人群中射出。
第一发子弹擦过龙门的雕花木柱,“砰”地炸开一片红漆,狮尾炸裂,纸屑飞舞,像血花一样洒落在庙街正中。
第二发枪声立刻响起,但不是来自袭击者。
是索菲亚。
她反手从旗袍腰间抽出短枪,侧身一滚,半跪在地的同时已经锁定目标。
“砰!”
血鹰帮混入舞狮队的鼓手瞬间应声倒地,右肩中弹,整个人被击得摔进鼓架之间,翻滚几圈后失去了意识。
街头陷入短暂混乱。
人群本能后退,有人高喊“有人开枪”,孩子开始哭,大人拖着推车就往两边跑。庙街的欢庆节奏,在一秒之内变成惊悚片开场。
但金龙会弟兄早已准备。
五名“鼓手”同步掀起锣鼓布帘,从布后掏出警棍、铁链与防爆盾,三人冲向龙门两侧狙击点,剩下两人则护住陈默舟与索菲亚。
陈默舟没有抽枪。
他踏前一步,抓住一名血鹰帮打手的手腕,肩膀轻沉、转腰、封桥。
“咔”一声清响,咏春封桥之后再接寸劲肘击,击中对方咽喉。
对方哼都没哼出,就跪在地上。
他不做停留,立刻前跨一侧,接着一记低扫腿,踢中第二名袭击者膝盖内侧。
“啪啪啪!”
鼓声响起,是杰森在高台上敲出的“撤退信号”。
三长一短,代表“分流”让主目标撤至“狮尾街”掩体。
“走!”陈默舟对索菲亚喊。
她一手捂着枪,一手抓住他衣角,两人贴着狮头骨架后侧掩体撤退。烟雾弹被金龙会布控组提前引爆,舞狮队前方顿时迷雾弥漫,视觉完全遮断。
他们一路从舞狮道侧门转出,冲入庙街后巷。
“你还好吗?”他低声问。
“第一次打中人。”索菲亚语气轻微颤抖,“我以为我会吐。”
“你没有。”
“你在看我笑?”
“你太漂亮了,连流汗都性感。”
“闭嘴,前面有人。”
他们瞬间靠墙,陈默舟回头看了眼烟雾中的出口。
那里有两名黑衣人快步跟进,步伐轻、眼神狠,是血鹰帮的追击组。
他做了个手势:准备截击。
索菲亚点头,将短枪上膛,侧身在拐角等候。
对方快步冲过来,刚转弯。
“砰!”
索菲亚扣下扳机,一枪打中其中一人左腿。
陈默舟趁机冲出,手中藏刀出鞘,一记贴肋插入另一个人的腰侧。对方想挣扎,已被反关节锁在墙上。
“你们的目标是谁?”他压低声音。
对方眼神惊恐,喉咙在颤。
“说,谁派你们来的?”
“是……是陈弘。”对方咬牙说,“他说你要倒戈,要『清洗』旧账。”
陈默舟眯起眼,呼吸加重。
“把他留着。”
索菲亚打了个手势,叫来暗线人员捆住对方,将其拖入侧巷。
他们继续向“安全点”撤离,刚转过第二条街口,忽然听见前方传来熟悉的声音:
“陈默舟,你带着她去哪?”
是林婉儿。
她穿着便衣,手中持枪,站在庙街消防通道的尽头,身后是两个特勤组员。
她眼神冷静,看着索菲亚手中的枪,又看了看倒地呻吟的血鹰帮成员。
“你为什么在这?”陈默舟压低声音问。
“警局收到匿名通报,说你今晚可能在庙街被袭。”
“你是来救我,还是……跟踪我?”
“我现在是警察。”
“那你要逮捕我吗?”
林婉儿没回答,只是缓缓举起了枪。
索菲亚挡在陈默舟面前,低声说:“你想当着节庆的面开枪?还是只想吓人?”
林婉儿眼神微闪。
她缓缓放下枪。
“我放你们走。”
“条件?”陈默舟问。
“你告诉我,你下一步要做什么。”
“我要干掉我叔叔。”
“用什么?你妈的账本?你爸的名字?还是你女朋友的命?”
这一刻,三人彼此沉默,烟雾从街头缓缓飘来,把彩旗与警铃包裹成一种近乎魔幻的色调。
“我用我自己。”陈默舟缓缓说。
林婉儿闭了闭眼。
“那你最好别死。
他们最终逃进一条废弃巷道,尽头是一堵满是喷漆的涂鸦墙。
那里,曾是布鲁克林街头最有名的“狮门涂鸦场”,上面写着多种语言的标语、诗句与咒骂,颜色重叠,线条杂乱,却意外有种混沌的秩序。
陈默舟一眼看见了那句熟悉的中文:
“忍把浮名换浅斟低唱。”
而它旁边,是一串西班牙语脏话,血鹰帮标志性的黑红配色,显然这是他们最近的新“地盘宣言”。
索菲亚靠着墙坐下,枪已经卸了,手掌却还在微颤。
她看着自己指尖,像看着另一个人。
“我打中了。”她低声说。
“你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能杀人。”
“可今天……他们离我太近了。”
她抬头望着陈默舟:
“你知道那种感觉吗?子弹一出去,命就不是命了,是账。”
“我知道。”
“你为什么不劝我别开枪?”
“因为我怕你死。”
“那你怕我杀人吗?”
“我怕你后悔。”
她靠过来,头埋进他胸口,像藏在一个不会倒的旧茶壶后面。
“默舟……”她声音闷着,“你知道我爸曾经教我一句话吗?”
“什么?”
“别把子弹浪费在感情上。”
她抬头,泪痕未干,眼神却像烧开的火。
“可我刚才那颗,是为你。”
陈默舟握住她手,一下一下,像在平息风。
“你知道这堵墙吗?”他问。
“你说过以前你会在这里写诗。”
“我爸带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才十岁。”
“他写了什么?”
陈默舟指着最上方,一段中文和拼音混杂的涂鸦:
“清白不是一种颜色,而是一种选择。”
“他是想逃离。”
“他死的时候,账还没平。”
“那你会平吗?”
陈默舟没回答。
夜色愈沉,巷口传来脚步声。
林婉儿走了进来,一个人,卸下了枪,没带同事。
她看到涂鸦墙,眼神怔了一瞬。
“这地方还在?”
“你也来过?”
“我爸也带我来过。”
“他也写了字?”
“没有。但他说,这堵墙会留下某些东西,有些是名字,有些是命。”
索菲亚站起身,与她对视。
两人都没说话。
一个手上沾血,一个心里藏证。
“你为什么不抓我们?”索菲亚问。
“我今天不是警察。”
“那你是谁?”
林婉儿望着陈默舟,轻声说:
“我是你小时候说『长大后要娶』的那个人。”
空气仿佛被一把剪刀剪断。
索菲亚眼神一闪,陈默舟轻轻皱眉。
“那是小时候。”
“可我没忘。”
“我忘了。”
林婉儿嘴角轻轻一颤,却没有退。
她走到陈默舟跟前,递给他一张纸。
“这是今晚的尸检记录。你打伤的那个人,送医途中心脏停跳。”
“……我不是他。”
“但你也开始变成『他们』。”
索菲亚上前半步,想说什么,却被陈默舟拦下。
“你想让我自首?”
“我想让你活得不是像他们。”
“那你今晚就不该出现。”
“我今晚不是来阻止你,我是来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你还可以选。”
“选什么?”
“选走出去,不再回头。”
他盯着她,像盯着一面失焦的镜子,镜中映出他曾经以为清晰的一切,如今都模糊如水。
“我没路可选。”他说。
林婉儿轻声:
“你永远有路,只看你敢不敢走。”
她走了,留下那张纸飘在地上。
纸上写着:“死者代号:Sombra。”
陈默舟知道那是什么。
是血鹰帮最年轻的“试炼之鹰”,年仅 17 岁。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街头复仇。
这是一次,打破平衡的战争开端。
天快亮了。
庙街已经被清理完毕,地上剩下的是爆竹皮、纸狮残骸和少量被遮掩的血迹。市政清洁工穿着反光背心,疲惫地一锹一锹将节日和灾难扫入垃圾车。
“金龙会赢了。”杰森坐在祭坛二楼,嘴角叼着根折断的烟,“至少表面上。”
“表面是面子,底子呢?”陈默舟在他旁边,衣服还带着血迹。
“底子都烂了。”杰森低声说,“你叔叔今晚没现身,等于默认他安排了袭击。但他也留足了后路,说是血鹰帮闯了他的人设下的封锁线。”
“他就是在做切割。”
“对,他要你死,却不想背债。”
“那他就别怪我接盘。”
“你想干嘛?”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是他侄子,也可能是他报应。”
杰森愣了一下,慢慢点头。
“你不像你爸。”
“我也不像我叔。”
“那你像谁?”
“像所有已经决定『不回头』的人。”
陈默舟回到仁济堂,林淑琴正在厨房清理染血的旗袍。
“我今天出手了。”她淡淡道。
“你杀了吗?”
“只伤。”
“他姓什么?”
“郑。”
“跟我们没仇。”
“但他想杀我儿子。”
陈默舟不再问。
林淑琴将旗袍洗完,挂在后院晾衣绳上,风吹起裙摆,血迹已褪,阳光投下的影子却如未干的罪。
“你以后还会出手吗?”
她没回头,只说:
“如果你死了,我会。”
那天晚上,索菲亚把自己关在浴室两个小时。
她没洗澡,只坐在浴缸边,握着那把她用过的短枪。
她清楚地记得,子弹穿透那少年左肩时,他眼里除了惊恐,还有一种荒唐的绝望。
“为什么是我?”
仿佛他在问。
而她竟无力回应。
门外,陈默舟靠着门板坐着。
“你可以哭。”他说。
“我在哭。”
“你也可以骂我。”
“我已经骂了。”
“你恨我吗?”
“我……不敢。”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时,带着一种无力的温柔,像夜风撞上生锈的铁窗。
“你知道吗?”她继续,“我爸小时候教我枪法的时候,跟我说过一句话。”
“又一句?”
“他说:『索菲亚,杀人不难,难的是杀完还要回家。』”
“你现在想回家吗?”
“我不知道我家在哪了。”
门外沉默许久。
“那你待在我这。”
“你这也不是家。”
“但我有张床。”
门开了。
她出来,抱着那支枪,脸上没有眼泪,眼圈却红得吓人。
他伸手抱住她,枪从她指缝中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还爱我吗?”她问。
“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那你知道恨是什么吗?”
“知道。”
“那你现在更恨你叔叔,还是更爱我?”
他没有回答,只是搂紧她。
沉默中,他的拥抱像是做出了某种决绝。
他知道,这一枪从她手里开出,但真正扣下扳机的,是他放弃退路的那一刻。
【第十六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七章《双面档案》:林婉儿深入调查父亲“意外死亡”案卷,发现线索指向金龙会茶碗暗号,陈弘突然现身警局。内容将切入警界调查线、档案真伪、婉儿情感动摇等关键暗线。
第十七章 双面档案
林婉儿站在档案室外的走廊上,手里的警徽在灯光下泛着冷光。
凌晨两点,整个分局静得像一座空仓库。大部分警员早已下班,只剩几个值夜的民警在休息室打盹。她轻轻推门而入,没有惊动任何人。档案室的灯只开了一盏,光线灰黄,像老照片上褪色的回忆。
她走到资料架前,从一排排案卷中抽出一盒深蓝色档案盒,标记编号为 F-NYPD-2007-0992。
那是她父亲的案件编号。
盒子不大,却很沉。
她用钥匙打开锁扣,轻轻掀开封面。一股纸张陈旧的味道扑鼻而来,混着一种她说不出的沉重。
最上层是一张事故报告:警方内部记录显示,林耀文警督于 2007 年 3 月 18 日凌晨,于华埠西边的横街追捕毒贩过程中失足坠落二层仓库平台,头部撞击水泥地,当场身亡。
官方评定:因公殉职。
林婉儿从小就记得那个夜晚。母亲抱着她坐在狭小的出租屋沙发上,窗外警车呼啸,母亲的手一直在发抖,泪水滴在她肩头,一整晚没有止住。
她曾试图忘记那个画面。但今天,她不打算忘了。
她轻轻翻过事故照片。第一张是事故现场全景,仓库楼梯锈蚀,地面是碎裂的瓷砖和积水。第二张,是她父亲的倒地照片,面部用黑条遮挡,只能看清颈部以下。
第三张,是法医拍下的特写。
她父亲的右侧颈动脉处有一道斜口创伤,长约五厘米,深可见骨,血痕如花朵般从伤口中心炸开,溅在脖子与肩膀交界处。
她眉头紧锁。
她不是新警员,对创伤机制有基本判断。这种创口形状,不像摔落所致,更像是利器直切形成。
她继续翻阅,找到法医鉴定表。
第七页,第二项:
“死因:颈动脉断裂,出血过多。伤口深度不符合单纯钝器坠落所形成的创伤,可能有其他外力介入痕迹。”
她的手顿了一下。
那一行字曾被粗体红笔圈住,却又在其下备注栏中被加注了一句:
“案件为内部调查所辖,证据未足,暂归并自然事故处理。”
她猛然意识到,这不只是事故。
她父亲的死亡,从一开始就存在疑点,只是没人愿意深挖下去,或根本有人不让深挖。
她合上档案盒,起身走到另一排档案柜。
在一列标注“黑帮资料”的区块中,她找到编号为 TR-TRIAD-2005-0408 的档案,是金龙会的历史资料汇编,其中一份扫描的手绘图纸引起了她注意。
那是一张关于金龙会内部暗杀术的简笔记录。
上面列有几种“封喉式”的下手方式,分别对应不同场合。其中一种名为“茶碗碎”,描写的是以茶碗碎片刺入咽颈交界,再由肩后划切至锁骨,伤口呈扇形,极易造成动脉喷溅与神经断裂。
她重新翻回父亲的法医特写,将两张图对照。
角度、深度、血迹分布,全都一模一样。
她只觉头皮一阵发麻,脊背发凉。
茶碗碎,是金龙会内部的标记式杀法。
而她父亲,死于这样一刀。
她手指在桌面轻轻敲动,思绪如同湖面被投入石子,一圈一圈散开,带着过去十多年未解的问号。
她记起多年前一次家宴中父亲曾说的一句话:“有些人表面上在送你祝福,其实手里藏着碗底的刀。”
那时她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现在她懂了。
她父亲可能知道自己要死。更可能知道,是谁要动手。
而那个“谁”,很可能一直与他们家庭保持着表面和谐。
她手指用力,几乎要将那页法医照片捏碎。
身后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迅速将档案盒合上,装入袋中,转头望去。
灯光下,一个身影缓缓走进来,皮鞋踏在地面发出不紧不慢的声音。
是陈弘。
他穿着深色西装,披着藏青风衣,脸上的笑容平和却寒意十足。
“婉儿,”他笑了笑,“这么晚还在翻旧账?”
林婉儿并未退让,站得笔直,手搭在装有档案袋的桌面上。
“我在看自己家人的资料。”
陈弘走近几步,目光扫了一眼桌上的编号。
“F-NYPD-2007-0992……你父亲啊。”
他顿了一下,轻叹一声:“可惜,那位林督察是条硬汉子。”
“你对他很熟?”
“有几次接触,也算……惺惺相惜。”
林婉儿目光不动,却心中掀起惊涛。
她第一次感觉到这个人靠得如此近,仿佛能从他身上传出一股无声的压迫感。不是普通的威胁,更像是一种已经看穿她全部底牌的从容。
“你说得对,”她说,“他是硬汉。”
“所以啊,那年出事之后,局里很多人都唏嘘。你知道吗?他出事前一天,还在跟我讨论要不要申请调离华埠分局。”
陈弘轻轻笑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她。
“结果,他没走成。”
林婉儿咬住后槽牙,声音淡淡:“也许是有人不想让他走。”
陈弘收了笑意,目光深了几分。
“你是不是太累了?这些年警察不好当,尤其是女警,更容易敏感。”
她没有回应,只将档案袋抱紧了一点。
“我走了。”她说,“陈叔留步。”
她从他身侧走过,手指在袋口处微微用力,藏好那页法医照片。
陈弘没有回头,只是站在原地,缓缓摸出一根烟,叼在嘴角。
“婉儿,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不一定是好事。”
她没有回头,脚步稳重而快,仿佛怕一慢下来,就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拖入深渊。
凌晨三点,林婉儿站在警局天台,望着下方空荡荡的街道。
从档案室走出来后,她脑中一直回响着陈弘的那句话:
“婉儿,有时候,看得太清楚,不一定是好事。”
这话听上去像劝诫,更像是一道隐形的诅咒。
她手里握着父亲的法医照片,拇指指腹不自觉地摩挲那道颈动脉切口的痕迹,像是要把那道伤口印进自己的指纹里。
风有些凉。她却没感觉,只觉得身上沉得像揣了块铁。
这十几年,她一直活在警徽的光环里,一直以为那道徽章能守护自己、守护真相。可现在她才发现,那枚徽章本身,也许早已染上了谁的血。
她回到办公区,打开内网系统,试图找出父亲殉职前几日的值勤记录。
系统反应迟缓,一页页翻过去,她在“2007 年 3 月 15 日”的记录上停下了。
那天晚上,林耀文参与了一次针对金龙会的例行搜查。目标为华埠东街一栋制衣厂改建仓库,怀疑内部藏有非法军火与账本复印件。
执行小组总共四人,其中一人为林耀文,另三人中有一人标注为“警号 1067”,无姓名,仅编号。
林婉儿眯起眼。
这是一种特殊警号,通常只用于特殊行动组或者协助“不可见案卷”的警务人员,且该编号曾被调入“档案消隐”列表。
她复制编号,准备调取更多细节,却被系统拦截提示:
权限不足。请联系指挥中心申请特级审核授权。
她低声骂了一句,将浏览痕迹清除,掩上系统界面。
这个编号意味着当年她父亲并不是孤身在查案,而是和某个“特殊编制”的警员一起行动。
那人是帮手,还是盯梢者?
她想不通。
这时,她手机轻震,是信息弹出。
【吴建】:你父亲的事,我这边找到点东西,不适合发文字。早点联系。
林婉儿立刻回拨。
“喂,老吴。”
“婉儿?”那边传来一个略显沙哑的中年男声,是她在警校时的带训老同事,吴建,如今在退休返聘后调入档案校对科。
“你那天让我帮你查『1067』警号,我这边翻了几份备份档案。”
“有结果?”
“这个编号当年属于协同调查组里的一名外调人员,不隶属市局,而是直接归联邦派驻的特殊小组。”
“那为什么市局档案中会有他?”
“因为他临时受派协助你父亲执行那次『搜查行动』,但任务结束后,他的记录被从全部系统中清除了。”
“被谁清除的?”
“看不到。权限被锁死。市局只有三个人有权——副局长、内监官、和……当时的华埠分局长。”
林婉儿的手指攥紧。
当年的分局长,是谁,她太清楚了。
是陈弘。
“那人现在还在局里吗?”
“离职了,名字不详,走得干干净净。但有一件事你应该知道。”
“什么事?”
“2007 年 3 月 17 日,你父亲曾独自前往西 28 街金龙会老会所旧址。”
“谁说的?”
“他当晚借用了一辆我们组的旧车,登记是临时用车。我那天正好看见。”
林婉儿呼吸一滞。
她父亲死于 3 月 18 日凌晨,坠楼地点为横街制衣厂;而 3 月 17 日晚,他曾前往金龙会旧址。
这意味着什么?
是私下会面?还是……交换?
她问:“你记得他当晚回来后,有没有说什么?”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
“有些旧账,不是给活人看的。”
林婉儿心跳加快。
“他当时表情怎样?”
“疲惫,像熬了三夜。”
“有没有带什么回来?”
“一个茶碗。”
她一怔:“什么茶碗?”
“他从老会所回来后,手里提了一个老布包裹,里面是一只青花茶碗,半碎。”
林婉儿喉头发紧:“那茶碗你看清了吗?”
“外壁有个印记,好像是『东』字旁边配个龙。”
她差点脱口喊出。
那是金龙会用于识别“血亲旧部”身份的象征,外部只对会内高层开放,用于对死者或“叛徒”发出暗示性告别。
她父亲手里,拿的是金龙会“断亲令”。
电话那头又说:
“但你爸第二天把那只碗打碎了,没留。”
林婉儿坐在椅子上,一时间竟无法开口。
她父亲,拿过断亲茶碗,却最终死在仓库。
这背后,是清算,还是他自己主动告别?
“婉儿?”吴建试探着问,“你还在吗?”
“在。”她低声说,“我还在。”
她挂了电话,坐在漆黑的办公室里,像坐在一艘没有灯塔的船上。
眼前浮现出父亲年轻时的脸,刚毅、疲倦、却又带着一股奇异的决绝。
她忽然有种强烈的直觉:
她父亲不是被清算,而是他试图终结一段历史。
而那段历史,如今正从尘封的箱子里,被一个个叫做“儿子”“女儿”的人挖出来。
她知道,她不能停。
凌晨四点半,天色尚未泛白。
林婉儿站在一幢红砖旧公寓门前。这里是她父亲去世前最后半年独自租住的地方,她母亲曾说过,他那时“有点怪”,常常整夜不归,也不带家人回这里。
门锁早已换新,但她知道备用钥匙藏在楼道夹缝中。那是她小时候不小心把书包锁进屋里时,父亲用过的小手段。
她沿着记忆,将手伸进二楼消防水管后的裂缝。果然,指尖碰到一个薄金属片,拉出,是一把刻着“W.L.”字样的小钥匙。
门开时,一股潮湿和消毒水混杂的气味扑面而来。她按亮手机电筒,踱步进屋。
房间布局简陋:沙发破旧,桌面有轻微发霉痕迹。唯一显眼的是墙角那张木制工作台,上面放着几只茶杯、一本泛黄的《孙子兵法》,以及一只带锁的旧铁皮信箱。
她蹲下身,仔细查看那几只茶杯。
五只中,有一只裂痕明显,沿杯身左下从底沿贯穿到杯口。
她轻轻将它拿起,在灯光下转动,发现杯底印有两个小字:龙东。
她吸了口气。
这个印记,和吴建提到的茶碗一样。她几乎可以确认,这是她父亲从金龙会老会所带回的那只碗的同款——或是“某个系列”的一部分。
她将杯子放入袋中,继续检查那只锁箱。
这不是标准保险箱,更像是老邮差或文员用来储藏证件的锁箱。上面贴有泛黄的标签:FJ-文档(私)。
她尝试用备用钥匙打开,不合。
顿了几秒,她看了看一旁那本《孙子兵法》,随手翻了几页,在夹层中找到一张纸条。
上面写着一句话:
“兵者,诡道也。开锁之道,藏于兵法。”
她将书完全摊开,发现内封页下压着一张卡片大小的金属片。她将其插入锁孔中,听到“咔哒”一声轻响。
箱子打开。
里面只有一封信、几张旧照片,还有一份手写的信封,上面写着:“C.Y.亲启。”
她知道这是写给陈默舟的。
她没有贸然拆开那封信,而是拿起照片。
照片上的人影已经泛黄模糊,但其中一张清晰地拍下了一群人在金龙会老会所的阳台合影。站在最中间的,是年轻时候的林耀文,左手搭着一名身穿唐装、五官锐利的中年人肩膀。
她认得那个人。
是陈弘。
照片背面写着:1997 年 金龙会会馆重整前夕。
她感觉手心在冒汗。
她父亲不仅和金龙会接触过,而且是以“公开身份”站在核心阶层里。
但这不一定代表他是同谋。
更可能,他是观察者。或内部潜伏者。
她小心收好信件和照片,决定将这批证物送入冷藏保管室封存。
她本想离开,却又看了眼那封“C.Y.亲启”的信。
踌躇再三,她还是将信拍照下来。
她不是出于好奇,而是她知道陈默舟如果能看到这封信,也许,会懂得他父亲留下的并不只是伤。
她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座里深吸一口气,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她很久没有联系的联系人。
她点开对话框,输入:【我找到一封信,是给你的。你父亲写的。】
她盯着输入框许久,终于按下发送。
过了一分钟,陈默舟回了:
【你在哪?】
她犹豫两秒,回复:
【仁济堂后街,停车场对面那家小茶铺外,十分钟见。】
十分钟后,陈默舟果然出现。
他穿着深色运动衣,头发还带着睡意,一看到她便走近。
她将手机递给他,屏幕上是那封信的照片。
他盯着看了几行,眼神从疑惑,变得凝重,再变得近乎无言。
他低声说:“这不是给现在的我写的。”
“是写给你十七岁的自己。”
“他不想我走他那条路。”
“可你已经在路上。”
他看着她:“你想劝我回头?”
“不是。”
“那你想说什么?”
“我想知道,你会把信看完,还是烧掉。”
他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将手机还她,低声说:“谢谢你。”
她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又停下。
“你父亲不是坏人。”她说,“他只是在一群坏人中间,试图做点好事。”
陈默舟点头:“就像你。”
她没转头,只说了句:
“别再让我看到你掉进跟他一样的结局。”
陈默舟回到仁济堂时,天已微亮。
他没有进房间,而是坐在后院的石凳上,将手机亮起,再次看那封照片中的信。
那是林耀文的字迹,熟悉又干净。他小时候曾偷偷模仿过父亲的笔风,但始终写不出那种“克制的温柔”。
信的内容不长。
【默舟: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没法亲口告诉你一些事了。
你现在可能已经知道,我不是一个干净的人。
在你出生前的几年,我曾为金龙会提供过账务掩护。但你出生之后,我试图从他们手中抽身。
我留下的,不是反抗的荣光,只是一些我不愿让你继承的东西。
如果有人告诉你你该“接替我”,你就告诉他,我从没打算让你成为第二个我。
去读书,去打架,去喜欢谁都可以,但别回到这个圈子里。
别把你的拳头用来证明谁更狠,除非你要打破的,是他们的规则。
爸】
陈默舟读完最后一行,将手机屏幕锁上,深吸一口气。
他父亲的话像一块砝码,沉在他的肩上。他明明什么都没答应,却已经感觉自己从那封信里被一把拉了出来。
他听见脚步声。
是林淑琴。
她穿着一身米色针织开衫,手里端着刚泡好的茶,眼神警惕,却带着一点母亲特有的“已经预料你会找我”的坦然。
“你见过这封信吗?”陈默舟举起手机。
她看了一眼,淡淡道:“你爸那时候写了好几封。我以为他早烧了。”
“他没烧。他藏起来了。”
“他不信我。”
“你知道他试图脱离金龙会?”
“知道。”
“你也知道,他拿过茶碗?”
林淑琴顿了几秒,坐下,将茶放到他身边。
“他从老会所回来的那晚,确实带回一个茶碗。”她声音低沉,“他说,那是他们给的『告别礼』。”
“其实是断亲信号。”
她点点头:“我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告别,是警告。”
“所以他死了。”
她没有回答,只轻声说:“他那天夜里把茶碗摔了,说我们不能留任何他们的东西。”
“可你留了。”
她抬头,目光不躲避:“我留的是你。”
陈默舟捏紧拳头,手指发白。
“你明明知道这条路有多脏,为什么还让我走进来?”
“因为你小时候的病需要高额医疗费。因为你爸走了之后我们没身份证、没社会保障。因为我们在美国,是黑户。”
她的声音忽然哽住,像被压了十多年后终于爆出来的怒火。
“我本来想带你走,去别的州,去教会系统,可你发烧、癫痫、差点脑水肿……我一个人扛不住。”
她抹了把眼睛。
“我求过你叔叔。他说他能养你,但你要听话。”
“你就答应了。”
“我那时候能选吗?”
陈默舟没有说话。
风从木栅栏间吹过,带起茶杯里浮动的叶子,也吹乱了母子之间那条本就裂开的感情缝隙。
他低头看着那杯茶,忽然问:“爸死的时候,你真的不在现场?”
林淑琴眼神一震。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爸信里提到了『有人会来传话』,但说的不一定是我。”
她沉默许久,终于说:“我在仓库外。”
陈默舟猛地抬头。
“我没进去。你爸不让我进去。”她喉咙哑着,“他说『如果今晚他没出来,你就带孩子离开』,那天我一直站在仓库斜对面的烟囱后。”
“你看见了?”
“我只看见……有人把他推下来的剪影。”
“是谁?”
她咬着牙,眼神几乎要碎:“我只看到背影,穿西装,高个子,动作干净。”
“陈弘?”
她没有点头,也没有否认。
她只说了一句:
“你叔叔出现在我面前的时间,比救护车早了十五分钟。”
陈默舟靠在石柱上,闭了闭眼。
那天的风还是这个味道,清冷中夹着铁锈和艾叶。
那是他父亲死去的气息。
他忽然笑了一下。
“爸让我别用拳头证明谁狠。”
林淑琴望着他,语气几近颤抖:“你别做傻事。”
“我不会。”
他起身,低声道:“但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拳头里握的是他的命。”
…………………………………………………………………………………………………………………………
窗外狂风骤雨,肚子里咕咕在叫,减肥的日子真煎熬,我有一个诀窍,饿了就睡觉,我要去抗饿了……
…………………………………………………………………………………………………………………………
市警局的西北侧,有一间会议室,编号为 C-19。
今天,它没有开例会,而是被林婉儿提前预约,用作“内部复查面谈”。
她站在玻璃窗前,手中是父亲死亡案卷的副本、照片、和她刚刚整理出的线索列表。
文件页顶端,她用黑笔写了四个字:
非自然死亡
门推开,陈弘走了进来。
他没穿风衣,换成一身藏青便装,胸口戴着客座顾问证,笑容不见一丝波澜,好像早已习惯出现在各种场景里,从宴会到审讯。
“婉儿,又见面了。”他说得轻松,像是下午茶时间。
“陈顾问。”她坐下,语气平静。
他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走到窗边看了看外头,说:“你父亲的老位置,现在是新晋警督在用。那张椅子,他坐了十五年。”
“椅子没变,人没了。”她语气微冷。
陈弘点头,坐了下来:“听说你最近在查旧案。”
“我查的是事实。”
“事实很容易变味,尤其当你带着感情进去。”
“那我就直接说了。”她将照片推到他面前,是那张茶碗碎片对应父亲伤口的比对图,“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陈弘低头看了看,轻轻皱眉。
“你想说,这是你父亲的死因?”
“不是想说,是确认。”
“婉儿,这种东西拿去公堂,不够。”
“但它足够让我追问你。”
他终于抬起头。
“你怀疑我?”
“你出现在现场比救护车早十五分钟。你当时不是执勤警官,不属于案发辖区,却第一时间到了横街仓库。”
陈弘微笑:“我也可以说,我是你父亲的朋友,听说他那晚可能有危险,前来查看。”
“可你什么都没说,只留了一句『林督察不幸』,便离开现场。”
“我怕你母亲承受不了。”
“我妈后来收到一个碎茶碗,没有字条,却是你当年茶社常用的器皿。”
陈弘轻叹:“你在逼我说一句你想听的话。”
林婉儿眼神一紧:“我在等你说你怕我查到底。”
会议室短暂沉默。
陈弘忽然低声说:“你父亲是个理想主义者。他以为能靠自己改变什么,结果被自己信任的人卖了。”
“所以你就动手了?”
“不是我。”
林婉儿站起:“我会查下去的。权限也好、掩盖也好,我总会找到能打开的那一把钥匙。”
“那你就最好别被钥匙割了手。”
她盯着他:“你怕吗?”
“怕什么?”
“你怕你亲手拉上来的人,会比你站得更高。”
陈弘轻轻一笑,语气忽然变得沉静:“婉儿,我看着你长大。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你不适合下棋。”
“我不下棋。”
她眼神坚定,几乎没有犹豫。
“我翻桌。”
会议室陷入沉寂。
陈弘站起身,拉了拉袖口,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住。
“你想替你父亲讨回公道,也许有一天你会发现他死前最后想的,是怎么保护你,而不是留下证据。”
他走后,门缓缓关上。
林婉儿坐在椅子上,心跳却一次比一次快。
她知道,陈弘话里并不只有试探,而是最后的通牒。
可她不会停。
她不是为了复仇,她是为了不让那些记得“茶碗碎痕”的人,被世界遗忘。
仁济堂后院。
陈默舟站在祖堂前,手里握着那只碎碗的照片。他将它放入一个木盒中,合上,贴上封条。
“爸,我收到信了。”他低声说,“但我不能只读信。”
他抬头,看着门前的金龙浮雕。
金龙会,华人街头的旧帝国。
如果不摧毁它,他就只能永远是它的继承者。
手机震动。
林婉儿发来一条信息:
【我准备好了。你呢?】
他回:
【我也是。】
【第十七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八章《背叛的滋味》:母亲坦白曾为黑手党做假账,“老鬼”身份进一步坐实;她主动联络血鹰帮引发巨大波澜,陈默舟在真相与背叛之间首次动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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