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背叛的滋味
厨房的排风扇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像老人在耳边轻轻嘟囔,又像是某种将要爆发前的预兆。
林淑琴站在灶台前,一只手在切姜,另一只手轻轻压着刀背。她的动作很慢,像是为了拖延什么。水壶在炉灶上滚烫作响,蒸汽在她鬓边缭绕。
陈默舟站在门口,没说话。
林淑琴知道他在等。
水烧开了,她关掉火,倒了一杯茶,递到他面前。
“坐吧。”
他没有动。
她也不看他,只自顾自坐下:“你查到了?”
“你是『老鬼』。”他开门见山。
林淑琴点头,没有辩解。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你出生之前。”
厨房静了几秒。
“我以为你只帮金龙会。”
“我也帮过别人。”
“科莱昂家族?”
她终于抬头。
“是。”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不仅是账房,也是一条双向的狗。”
“你对我爸说过吗?”
“他说他不想听。我也没敢讲。”
“你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我已经把一件事做出去了。”
“什么事?”
她的声音轻微颤抖了一下:
“我联系了血鹰帮。”
陈默舟的脸色在瞬间变得冷得像石头。他的拳头握紧,喉结上下动了动。
“你说什么?”
“我通过港口老联系人的路径,把一部分账本副本信息送去了拉蒙那边。”
“你疯了?”
“我知道我这么做会把你也卷进去。”
“那你还做?”
“我以为我是在保护你。”
“你保护我的方式就是喂敌人一把刀?”
林淑琴没有辩解,只是眼神越来越沉。
“你以为我不知道拉蒙现在巴不得撕碎我们金龙会的每一条供货线?”
“我知道。”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在杀人?他把马奎兹杀了,把黄仁海剁碎装在调味料袋里送回我们中药铺?”
“我都知道。”
“那你还做?”
“我没得选。”
“你永远都说这句话。”
陈默舟将手中的茶杯重重放下,瓷杯发出清脆的响声,在灶台上轻颤。他声音低而冷。
“你以前说,是为了我健康,要接受金龙会的帮助。”
“后来你说,是为了我上学,要跟叔叔维持关系。”
“现在你说,是为了我活下去,要跟血鹰帮合作。”
“你下次是不是要说,为了我能娶个老婆,要跟黑手党重联络?”
林淑琴脸色一变,但依然压抑着情绪。
“默舟,我知道你恨我,但有些事你要知道,我不是为了当什么『老鬼』,我是为了把你养大。”
“你养大了我。”
“但你养的是个用来对冲帮派债务的筹码。”
他走到窗边,背对她,声音沉了下去。
“你把我留在了交易链的末端。”
林淑琴缓缓起身,走到他身后。
“你以为我想吗?”
“你不想,你就不会做。”
“你知道你爸当初为什么会被盯上吗?”
“因为他不肯继续配合金龙会。”
“也因为他查到了我跟黑手党那边的账。”
这一句话,让整个厨房的温度瞬间掉了五度。
陈默舟缓缓回头,眼神不再是怒火,而是一种近乎崩溃的震惊。
“你说什么?”
“他不是因为帮派争斗被杀的。”
林淑琴的眼神飘忽,却坦白得近乎残忍。
“是因为他知道我当年做账的时候,帮科莱昂家族隐藏了一笔三千万的军火税逃避记录。”
“他想把你救出去?”
“他想用那笔账逼他们退场,然后把你带走。”
“然后你拦下了他?”
林淑琴没有说话。
只是转过身,把炉台上的那本账本拿了下来。
她递给他。
“这是我留下来的唯一副本。”
陈默舟没有接。
他只是冷冷地看着她:“你准备让这本账,也进拉蒙的邮箱吗?”
“我没打算再出第二份了。”
“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原谅你?”
“不是。”
她语气低了下去,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的每个字都在燃烧身边人的信任。
“我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怎么恨我,我不会再动一步。”
“你动了很多步。”
“现在停了。”
陈默舟没有说话。
他转身离开厨房,脚步不快,却带着沉重的决绝。
林淑琴靠着墙,眼神发直,握着那本账本的手颤了一下,最终将它放回柜中,用布盖住。
她终于说了一句,几乎听不清的话:
“哪怕我烧掉这双手,也晚了。”
拉蒙收到那份文件时,正坐在布朗克斯一间临时改装的理发店后室。
墙上挂着一幅模仿毕加索的画,歪斜的脸看不清表情,像极了这座城市那些真假难辨的信使。
他用金链叼起 U 盘,插入笔记本电脑。
文档打开,是一份从港口跳单到制衣厂流账的“掩账流程表”,附有联系人编号、仓库图片、和几页审计文件的复印图样。
拉蒙盯着那些字,一个个扫过。他认得其中一段落:2003 年秋季货物调配,代号联系“L.G.”,备注“原福州外派、现内务”。
他不太懂这些账务术语,却看得懂结尾一行:
“所涉利益端包含『东会』与意大利对接线。”
他一笑,眼中闪出一种贪婪的光。
这不是情报,这是砝码。
一块能让金龙会内部炸裂的砝码。
他迅速拨通一个号码。
“把『茶火计划』提前。”
对面嗓音低沉:“不等拉锯完再动?”
“不等了。”拉蒙语气冷静,“有人把刀送上门来,我不捅一下,不合逻辑。”
他挂断电话,站起身,扭了扭脖子。
“『老鬼』真是个好女人。”他咧嘴笑了笑,朝墙上画挥挥手,“她送来的,不是纸,是一只开口的金箱子。”
三小时后,陈默舟收到线报。
来源不是金龙会,而是索菲亚。
她在布鲁克林一个意大利社团的私人聚会上,通过耳语听到一个名字:“林淑琴。”
她警觉后,立刻跟上那两个提到名字的男子,发现他们并非黑手党内部成员,而是外包线人,与拉蒙有交易记录。
“他们说,『那个中国女人』送来的资料比之前的更清晰,拉蒙正在组建新一轮『清算信使』。”她语速不快,却每个字都像在敲陈默舟的耳膜。
他站在仁济堂后院,接完电话半晌没说话。
“她真的做了。”他终于开口。
“她没告诉你?”
“她说只发了一部分。”
“但你知道,拉蒙不会只看表面。他会误解,会利用。”
“那她现在在哪?”
“我不确定,但她在你身边就不安全。”
“我知道。”
“你准备怎么做?”
“把这个『清算信使』名单找出来,然后反送。”
“反送给谁?”
“给陈弘。”
索菲亚愣了一下:“你想联合你叔叔?”
“我不打算跟他合作。”
“那你打算怎么让他帮你?”
“我打算让他知道,如果他不出手,接下来拉蒙要拿的,是他的港口。”
索菲亚低声笑了。
“你真像你爸了。”
“可惜我妈不像她自己。”
“她只是老了,撑不住了。”
“她是在赌。”
“那你还帮她?”
陈默舟沉默两秒。
“她养了我,我不能看着她死。”
“你又不是神。”
“但我必须做决定。”
当天下午,仁济堂后街传来骚乱。
三辆陌生车在附近巷口短暂停留,每辆车中坐着两名男性,穿着街头夹克,却无标识。他们不买东西,也不说话,只偶尔在车内吸烟或写字。
陈默舟通过街头监控确认了其中两人的身份。
是血鹰帮“清算组”的外围记录员。
他们负责标记金龙会潜在“可抹除”支线人物,再由行动组逐一“清洁”。
目标清单上,第一个名字很可能就是林淑琴。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索菲亚站在他身边,目光凝视监控屏幕,“让她离开纽约。”
“她不会走。”
“那就只能我们动手。”
“我不想再牺牲别人。”
“你已经牺牲过太多。”
“她是我妈。”
“我知道。”索菲亚低声说,“所以这次,你必须提前做出决定,而不是等真相逼你动刀。”
陈默舟闭上眼,像在计算。
不是数字,是代价。
他缓缓开口:
“你还能再帮我一次吗?”
索菲亚没有犹豫:“你让我杀人都行。”
他看着她:“我要你劫走『清算名单』的副本。”
“谁手里?”
“拉蒙手下那个外勤,代号『裤带』,你之前见过,在圣塔纳集会上喝了三杯苏格兰威士忌没倒。”
索菲亚点头:“他平时带双肩包,习惯把 U 盘别在腰侧皮带上。没问题。”
“动手时机你定。”
“好。”
她转身准备离开,又停下。
“默舟。”
“嗯?”
“你不是真的怪她。”
他没回答,只把目光移回监控画面。
那画面里,一位老人牵着孙子走过中药铺门前,阳光斜照在他们脸上,安静到不真实。
“我不知道什么叫怪。”
“那你想原谅她吗?”
他低声说:“我想她活着。”
索菲亚再见到“裤带”,是在布鲁克林一间地下纹身店。
那家店藏在一条红砖小巷尽头,店招半旧不全,只剩下三个模糊的字母:“I-N-K”。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但她清楚每一次进门,都是一次临近真相的赌博。
店内光线昏黄,空气混着酒精和墨水的味道,还有一点点铁锈味。角落有三台老式纹身枪同时在作业,嗡嗡声像蚊群合唱。
她穿着红色皮衣,里面是黑色吊带,肩膀留出大片皮肤,露出她腰间那朵黑色玫瑰纹身的一角,是拉蒙最亲近女伴的“专属图腾”。
这是她的通行证,也是她的诱饵。
“裤带”正斜靠在店尾的一张按摩床上,一手拿着罐可乐,一手低头看手机。
他并没有注意到她进来。
索菲亚走过去时,故意从他面前绕过,脚步不快,像是随意浏览店内作品。
他的眼神果然被她吸引,顺着她腰间纹路一路打量。
“你又来了?”他说,语气不带防备。
“纹身这种东西,就像戒指,”她淡淡一笑,“一开始觉得新鲜,后来不来修补就觉得手指空了。”
“想加什么?”
“上次的玫瑰,有点脱色了。”
“你来找我?”
“当然。”
她坐下,故意压低皮衣,露出更多纹身细节。
他起身走来,凑近看。
“色还行,皮肤保养不错。”
她轻轻一笑:“你也保养得不错。”
“我?”他拍了拍自己腰,“除了这块 U 盘,最近没新货了。”
“什么东西?”
他自觉是开玩笑,但她眼神一凝。
“拉蒙的资料?”她语气轻。
他忽然警觉。
“你谁?”
她脸上笑意未散,手却比他快一秒。
右手食指勾出藏于袖口的迷你针管,一针扎在他左手臂三角肌。
“什么?”
“不是毒,是镇静剂。”她站起身,在他反应迟缓的瞬间,将他推倒在椅背上,“20 分钟后你醒,什么都不会少,除了记忆中我喝的可乐。”
“你……是意大利人?”
“我姓罗西。”
他眼神涣散前最后一句:“你们想干什么……”
“我们想活下去。”
她翻开他腰间皮带夹层,迅速取出一个黑色 U 盘,塞入外套内袋。
整个过程不超过四十秒。
她起身,丢下一张二十美元钞票。
“下次再来,记得加点绿。”
她离开时,没人注意她。
外面阳光刚好落在街口,像是替她的罪行镀了一层合法的金。
索菲亚回到陈默舟藏身的临时工作室。
一进门就拔出 U 盘插入笔记本。
屏幕闪了两下,出现三层加密。
陈默舟已准备好解码工具,是杰森编写的《论语密码系统》,通过古文句号、段落结构对照字节嵌套构建伪逻辑判断。前一次他们用这套系统入侵金龙会分账库,成功偷出三笔转账路径。
“这次内容不多。”索菲亚盯着加载条,“只有一个视频,三个压缩表格。”
陈默舟打开视频。
是拉蒙的会议记录。
画面中,他在一间昏暗地下室中说话,身边有五六人,全是血鹰帮高级成员。背景是布鲁克林港口的航运图,上面有一块被用红圈圈出的区域。
他声音清晰,带着一点愉悦:“我们收到了一位朋友的礼物,她把我们带到了他们的厨房。”
“厨房”是帮派黑话,指的是财务核心系统。
“我们的目标很明确。”他继续说,“在他们意识到我们不再只是吃剩饭之前,我们要先把桌子翻了。”
画面最后,拉蒙举杯:“为了『老鬼』的及时提醒,也为了我们即将成为的新唐人街主人。”
屏幕黑掉。
索菲亚抬头:“他真的以为你母亲在帮他。”
“她的确把他引进厨房。”
“可她不是要喂他满汉全席。”
“她只是想喂他一口毒。”
他们打开三个表格。
第一个是布鲁克林港每日进出船舶数据。
第二个是金龙会入账分流路径,标记有“已断”与“可替换”。
第三个表格却是血鹰帮新的“暗线名单”。
“这是要清洗?”索菲亚低声。
“不止清洗,是换血。”
他们看到几个熟悉名字。
其中之一,赫然写着:林淑琴。
林淑琴是在傍晚六点接到陈默舟的电话。
“妈,现在,立刻,带上你的东西去地铁站,不要回头。”
她一愣:“你怎么……”
“他们已经动手了。”
“谁?”
“拉蒙。”
她握着手机的手指一紧,眼前那张正在熬煮的老鸭汤瞬间失去了味道。
“你联系血鹰帮,是通过谁?”
“老黄,港口旧伙计,他说能转达。”
“他转达了。他也出卖了。”
“他们要我命?”
“名单里写得清清楚楚。”
她的背一僵。
“默舟,我不是想出卖你。”
“我知道。”
“但我不后悔。”
“我也知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然后是一句低沉而克制的命令:
“你去『狮子口』地铁站,三号出口,往西走二百米,有个临时洗衣房,密码是你生日前六位。”
“你要我躲起来?”
“暂时。只有四十八小时。”
“你呢?”
“我要留下来,处理他们。”
“你会杀人?”
“如果我不杀,你就会死。”
她想说什么,但嗓子像被热汤噎住。
“你父亲如果现在在,一定也不会原谅我。”
“可他会保护你。”
“我怕我不配。”
“你是我妈,你配。”
林淑琴眼圈微红,挂了电话,走进卧室,一把拉开床底的铁皮箱,翻出那件很久没穿的深灰风衣。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穿母亲的皮了。
现在她要扮一次亡命之徒。
与此同时,拉蒙正在位于东街仓库的临时指挥点发出指令。
“林淑琴,代号老鬼,列入一线清除名单。”
他坐在金属桌后,眼神淡淡。
“执行人选?”
“阿托和卡洛斯。”
“给她二十四小时,如果不出现,就逼她出现。”
“怎么逼?”
“我们有她儿子的照片。”
旁边一人凑上来,低声说:“要不要考虑,索菲亚?”
拉蒙目光一顿。
“她不是我们的目标。”
“但她已经接触你的人了。”
“她是科莱昂家族的人。”
“那就更有理由。”
拉蒙没说话,只是敲了敲桌面。
“等我信号。”
他知道,索菲亚不简单。
而她与陈默舟的关系,一直是个隐形变量。
他不能轻举妄动。
但他可以利用。
索菲亚站在监控前,盯着林淑琴最后消失在街角的影像。
“她安全离开了。”她说。
陈默舟点头。
“但他们会再找。”
“我们会不会太晚了?”
“我们刚刚好。”
“你打算怎么回敬拉蒙?”
“我让他相信,他从头到尾都在吃我们喂的东西。”
“你知道他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我知道。”
“你相信我吗?”
他转头看她一眼,沉默几秒。
“我不信任何人。”
她有些怔。
“可我信你。”
“这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你愿意为我死吗?”
她愣住。
“你问这个问题,是想让我怀疑你是不是也会为我死?”
他没有回答。
只是转身走进操作间。
留下索菲亚一人站在风口,阳光落在她身上,像剪刀一样将她影子分成两半。
她低声道:“我会的。”
第二天凌晨两点,陈默舟和索菲亚抵达布鲁克林老码头 8 号仓库,这是金龙会曾经的仓储旧址,如今废弃,但仍有秘密通风电力保留。
这里将成为他们的反击中心。
索菲亚将 U 盘插入笔记本,调出血鹰帮“清算名单”与拉蒙的会议影像文件。
“我们要放出去?”她问。
“不是直接。”陈默舟冷静道,“我们要先筛选一组名字。”
“什么意思?”
“血鹰帮手下有几个对拉蒙不满的老成员,他们之前是跟随他的前任『胡里奥』的。”
“你要策反?”
“我只需要让他们知道,拉蒙的『清算名单』上,也有他们自己。”
“你编?”
“我不需要编。拉蒙不相信任何人,这种名单一定是提前设好,哪怕没执行,也在备份里。”
索菲亚点头,开始调出数据。
他们很快定位到四个名字,全是中层管理者,之前在一次货船拆分中因分红问题被冷落。
“这四个够了吗?”
“够了。”
“我们怎么接触?”
“通过第三方。杰森会安排他们在一场『篮球地盘交易』中假装偶遇。”
“你敢让杰森牵线?”
“他有血鹰的『退役兄弟』,做账务洗钱的。”
“你打算让他们以为,是谁在出卖拉蒙?”
“当然是老鬼。”
索菲亚看着他,眼神忽然有点晦涩。
“你真的要拿你妈做诱饵?”
“她已经递过牌了。”
“但她不知道,你也在推她。”
“她推了我十七年。”他说,“这次该我了。”
她没有说话。
只是低头,把视频拷贝了一份,锁进另一台未联网电脑。
“如果我死了,你也得继续。”
他轻轻笑了一下。
“如果你死了,我会陪你。”
与此同时,林淑琴正在“狮子口”地铁站上方的一家洗衣铺内。
她躲在员工通道后的一间杂物间里,脚下是松软的地砖,身边一盏昏黄的小灯泡,她靠着塑料椅子,一动不动。
她原以为这里足够隐蔽。
但她没注意到,洗衣铺外有一辆银色轿车停了整整两个小时。
车里的人不是血鹰帮打手,而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戴着反光墨镜,手里把玩一张带血的扑克牌。
他轻声说:
“她不动,我们也不动。”
另一个人问:“真不动她?”
“拉蒙想的是明天晚上处理她。但我想等那小子忍不住来接她。”
“你觉得他会来?”
“他会来。因为她是他最后一个『亲人』。”
凌晨四点,索菲亚坐在仓库外的屋顶上抽烟。
陈默舟坐在她旁边。
“你从不抽烟。”他说。
“今天例外。”
“你不怕你爸看到?”
“我爸只看他自己。”
“你小时候想当什么?”
“画家。”
“为什么?”
“因为画错了可以涂掉。”
“现在还想吗?”
“现在我只想画一个出口。”
“给谁?”
“给我们。”
她靠着他,头发贴在他脖颈边。
他感觉到她的体温,那一刻他才知道,这个城市唯一能让他还觉得活着的,可能只有这个杀过人却敢哭的女人。
同一时间。
拉蒙接到一个电话。
“老鬼动了。”
“往哪边?”
“她打算转移,目标方向疑似是湾区口岸。”
“谁带的路?”
“查不出。”
他眯起眼。
“让她继续。”
“你不拦?”
“我们不杀她。”
“你不是要她死?”
“我们要她被背叛。”
“谁背叛?”
拉蒙拿起一张纸条,是一份港口清点单。
纸条上有三个名字,其中一个,标注红色圆圈:陈默舟。
他冷笑一声,轻声说:
“有些背叛,要等到你觉得你赢了之后再给。”
他挂掉电话,看向仓库地图。
眼中燃起一种等待猎物自动入笼的从容。
【第十八章完】
下一章为第十九章《燃烧的裁缝铺》:陈默舟发现母亲工作的制衣厂实为制毒基地;大火中救出女工,得知父亲曾欲举报此事,却被陈弘亲手阻止。
第十九章 燃烧的裁缝铺
陈默舟的手机震动了三次,屏幕上跳出一个只有三个字的短讯:“着火了。”
发件人是杰森。
他没有多问,一把抓起外套,拎起那把藏刀,推门就冲进巷子。索菲亚还在沙发上靠着睡,一只手还握着昨夜没喝完的咖啡,睫毛因疲惫而颤动。他没叫醒她。
有些事情,他想一个人去面对。
出租车一路向南疾驶。
窗外唐人街的夜,刚从霓虹与爆竹的喧哗里沉寂下来。空气中还残留着腊肉味与冰糖葫芦的甜,却早已被远方传来的焦味压过。
他知道那味道是什么。
是他母亲曾经工作过十五年的地方,金华制衣厂。
那地方,早就该烧。
现场已经封锁。
警方拉起封锁线,但明显人手不够,许多围观居民站在远处交头接耳。有人戴着口罩,有人搓着手,还有人举起手机拍摄火光冲天的废墟。
陈默舟拐进后巷,从仓库侧墙翻入。他早就知道那堵墙有裂缝,是母亲教过他的小路,说“以后干坏事能逃得快”。
他踩着雨水落地,眼前是一整片红色和橙黄交错的火舌,舔舐着屋脊、梁柱、缝纫机。玻璃碎片在火光中爆裂的声音像子弹,空气里充斥着化学物品和烧布料的味道。
这不是普通的工厂火灾。
是蓄意焚毁。
他低身蹿入东侧残楼,刚钻进布料存放间,就看见有个女人趴在布堆里咳嗽,浑身满是烟尘,指甲都染成黑灰色。
“喂!”他冲过去,将她拉起。
她衣衫破旧,额头出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火光中亮得像猫。
“你是……你是陈阿姨的儿子?”她哑着嗓子。
“你认识我?”
“我在厂里做了八年……她以前教我怎么缝盘扣……”
“还有别人吗?”
“没人了……都走了……我以为死定了……”
“你怎么没走?”
“我刚好回来拿钥匙……我看见他们放火……”
“谁?”
“两个墨西哥小子,带面罩,说是在『清账』……”
陈默舟咬紧牙,将她拦腰抱起,冲出侧门,从楼梯废道滑下,带着她滚进一片浸水的草地,扑通一声砸进泥塘。
她在他怀里剧烈咳嗽,但活着。
他抬头望向那幢三层木结构厂楼,火光在天幕上画出像龙一样的曲线,尾巴卷着废布、纸屑、还有过去的记忆。
他将女工送到附近诊所,交代护士:“她是证人。”
“警局不一定收。”
“那就让他们来找我。”
他留下联系方式,转身要走,却被她拉住了衣角。
她虚弱地说:“你爸……林警官……他来过我们厂。”
陈默舟一震:“什么时候?”
“我还小……大概十一二年前。他来过一次,说要查账。”
“他穿警服?”
“穿着便衣。但我们知道他是警察。因为他来看你妈。”
“看她?”
“他进了楼上。那天之后,你妈三天没上班。”
“然后呢?”
“然后他又来了第二次。那天他很沉默,只站在布堆边,看了半小时没说话。”
“你知道他在查什么?”
“我不知道。但我听你妈哭了。她跟厂长吵了一架,说『不能再装了』。”
陈默舟的指尖微颤。
“你厂长是谁?”
“姓罗。没人知道他真名。后来他失踪了。”
“你见过他最后一次是?”
“是你爸死的前两天。”
空气忽然沉下来,像有块巨石压在肺上。
“你觉得我爸是来查你们厂的?”
“我不知道。”
“你妈有说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
“她说……有些人活着,是因为别人闭了眼。”
陈默舟离开诊所时,天已泛白。
他走过被消防水浸湿的巷子,手中握着一块烧焦的铁钮扣,是他从废墟中捡起的。
那钮扣上刻着“东福牌”。
是老一辈金龙会服装系列的定制厂标。
他站在废墟边,望着早已塌陷的厂楼,低声道:
“你到底掩盖了什么?”
风将废墟中的余烟吹向远处,像他父亲留下的那些未讲完的遗言。
大火中救出女工,得知父亲曾欲举报此事,却被陈弘亲手阻止。
陈默舟在第二天傍晚重返火场。
火已扑灭,整座厂房只剩下半截焦炭色骨架,像一头烧得只剩脊椎的猛兽,死不瞑目。周围已拉起新的警戒线,但有几个穿着蓝色制服的清洁承包队正在清理废墟碎片。
他穿过一处铁皮后门,找到昨夜救女工的那处侧楼通道。
索菲亚已在等他。
她换了一套便装,身上还沾着机油味,眼神里却透出锐利的光。
“你确定这里有你想要的?”
“我确定我爸当年来过。”他说,“而这不是单纯的制衣厂。”
“你想找什么?”
“答案。”
她点了点头。
他们戴上口罩,踏入废墟深处。
二楼木地板已大面积坍塌,陈默舟小心绕行至残存的一角,拨开一堆烧焦的柜子,从底下抽出一个保险箱样式的铁匣。
“你怎么知道它在这?”
“我妈曾跟我说,她在这里藏过一份账。”
他费力撬开铁匣,里面并没有账本,而是一摞早已被水浸得泛黄的文件,还有两瓶破损的玻璃试剂瓶,以及一包被烧焦的塑封袋残片。
索菲亚蹲下身查看。
“这些不是缝纫用的东西。”
“是化工制剂。”她抬起瓶口残片嗅了一下,“我爸以前处理过类似的毒品原料。这是重置剂,用来中和纯度过高的甲胺。”
“也就是说……”
“这家厂,是地下制毒实验室。”
她抬头看他:“你妈知道这事吗?”
“我想她知道。但她不是主导者。”
“你爸来查的也是这个?”
“可能。”
“他想曝光?”
“他想举报。”
索菲亚望着他,沉声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爸不是意外死亡。”
“他是被灭口。”
陈默舟望向残垣断壁,脸上的灰尘里藏着一点铁一般的光。
“你爸在帮派中有敌人?”她问。
“很多。但有一个,他信过。”
“你怀疑谁?”
“陈弘。”
索菲亚低声:“你确定?”
“我爸去世前最后一个联系的人,是他。”
“你有证据?”
“我现在有半份账本,半片试剂瓶,一名被烧毁的女工证人,还有我妈没说的真话。”
索菲亚低声说:“你还有一条命。”
“那我就赌它。”
他们在废墟中继续翻找,找到一张残损发票,纸已焦黑,但还能辨出几个字:
客户名:东福转运 / 签收编号:JH.20070317
“这个编号看起来眼熟。”索菲亚皱眉。
陈默舟想了两秒,掏出手机调出存档照片。
“这是我爸出事那天警局调派的车辆编号。”
她瞪大眼。
“也就是说……他当天不是空手去横街仓库。他先来过这里。”
陈默舟点头:“他拿了这个发票的复本。”
“他是来取证的。”
“然后他死了。”
风从厂房残破的墙体吹过,将发票纸的一角轻轻翻起。
那角落,有一个红印,模糊却尚可辨识:
副签人:CH
索菲亚眯起眼:“CH 是?”
“陈弘。”
两人离开火场时,天已彻底黑了。
他们坐在巷口老旧天台上,陈默舟望着远处的唐人街霓虹灯,久久没有说话。
“你想报仇吗?”索菲亚轻声问。
他没有回头,只慢慢吐出一口气。
“我想证明一件事。”
“什么?”
“不是所有龙,都得在血里游。”
陈默舟回到仁济堂时,林淑琴正坐在厅中,一针一线地缝补他昨晚破损的外套。
针脚很细,手却轻微发颤。
他一进门,她就察觉到了。他脚步太重,每一步都像踩在心口上。
“你去哪了?”她问。
“金华制衣厂。”
她的针停了一下。
“烧得干干净净了。”
“还剩些灰。”
“灰看不出真相。”
“但我看见你曾经的缝纫机,旁边是毒品中和剂瓶。”
她抬头,眼里没惊讶,只有沉。
“你什么时候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厂?”
“从我开始帮他们清洗账目的时候。”
“你知道他们在制毒?”
“我知道。”
“你还继续?”
“因为他们说,只要不惹警察,就不会有死人。”
“但死人已经有了。”
他站在她对面,声音压得极低:“妈,我爸是怎么死的?”
林淑琴手里的针终于落了地,细小一声响,在沉默里炸开。
“我想听你亲口说。”
她没有抬头,只是轻声道:“他想举报。”
“谁?”
“厂里。”
“具体什么?”
“他们的财务路线图。”
“他来找你,拿了证据?”
“他来找我,是想劝我离开。”
“你没答应?”
“我答应了。”
“那他是怎么死的?”
林淑琴终于抬起头,眼神空洞。
“他跟我说:『我先去交接材料,然后回来带你和默舟走。』”
“他没回来。”
“我以为是被他们盯上了。”
“现在你不这么认为了?”
她迟疑了一下,声音发抖:“我以为是……有人从我们这边动了手。”
“谁?”
“那天晚上,他打过一个电话。”
“给谁?”
她咽了口唾沫,轻轻地说:
“陈弘。”
陈默舟站起身,一把打翻椅子。
“他是我爸的兄弟。”
“是啊。”
“他不是敌人。”
“他是家人。”
“所以你们都闭嘴。”
林淑琴终于控制不住,泪水扑簌而下。
“他打完那个电话之后,我再也没见到他。”
“你就没问?”
“我问了。你叔叔只说:『他背着你做了决定,没资格再回来。』”
“这就是理由?”
“你叔叔说,这世界的规则不能靠讲道理来维持。”
“所以你也信了?”
“我那时候怕得要死。我怕你跟你爸一起出事。”
“你怕真相,也怕背叛。”
他转身走向门口。
“你去哪?”
“我要去找他。”
“你要做什么?”
“我要告诉他,我爸死的时候,他还坐在家里喝茶。”
“他可能会杀你。”
“我不怕。”
林淑琴大喊:“你要死才算赢吗?”
他停住,回头,眼神已不再愤怒,只有一种奇怪的冷静。
“我不想赢。”
“那你想干什么?”
“我想结束。”
他走了出去,脚步沉稳,像走在一条只有一头有光的路上。
林淑琴坐回原处,慢慢拾起那根针,重新穿线,却怎么也穿不进去。
眼泪模糊了视线,也模糊了时间。
她忽然想起十七年前的某个雨夜,林耀文回家时带着一把破伞,身上湿透了,手却还捧着一块刚买的热包子。
她问他:“你怎么没自己吃?”
他说:“家人永远吃在我前头。”
她现在终于明白,他是怎么死的。
不是因为太软,而是因为太干净。
旧堂会址坐落在唐人街尽头的一处废弃戏楼。
那里曾是金龙会举行“上位礼”的圣地,如今被时光剥去浮华,门匾掉漆,戏台尘封,只剩角落里一尊木雕关公依然目光森然。
陈默舟独自一人踏入堂口,脚步回响在空荡的地板上。
陈弘早已坐在正中椅上,身穿灰蓝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手上捏着一枚沉沉的玉扳指。
他看见侄子,笑了一下。
“默舟,你终于来了。”
“你一直在等?”
“你妈会告诉你我在哪,是迟早的事。”
“她不是告诉我。”
“那你是查到的?”
“你让人烧了金华制衣厂。”
陈弘不答。
“你怕她嘴不严?”
他仍不答。
陈默舟走近一步。
“你杀了我爸。”
陈弘这次终于抬眼,眼神平静得几乎残忍。
“你确定吗?”
“他死前最后一个打电话的人,是你。”
“他那天确实给我打过电话。”
“你说了什么?”
“我说,如果他决定走,他不能带你。”
“然后他就死了。”
“我没杀他。”
“可你没救他。”
陈弘放下手中的扳指,语气转冷:“你以为这个江湖,讲的是救与不救?”
“那讲什么?”
“讲的是,谁能留下来。”
“所以你留下了。”
“我留下,是为了保住这一切,金龙会的根,唐人街的秩序。”
“而他死,是为了断掉这个根。”
“他想改。他想把会变成基金会,把账变成报表,把兄弟变成董事会。”
“你害怕?”
“我不是害怕,我是不认同。”
“那你就让他死。”
“他选了路,就别怪路太陡。”
陈默舟缓缓走上戏台。
“你说完了吗?”
“还没。”
“那你快点说。”
陈弘眯起眼:“你想接我的位吗?”
“我来不是要接位的。”
“你要报仇?”
“我来,是想把这一座堂,连根拔了。”
空气顿时冷下。
陈弘站起身,身后两侧的红布帘动了一下,显然有两个隐匿的护卫已上前半步。
“你是我侄子。”他缓缓道,“你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不会。”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因为你怕我爸。”
陈弘的眼角微微抽动。
“他已经死了。”
“但你知道,他的事,我都查出来了。”
“你没证据。”
“你确定?”
陈弘不答。
陈默舟从口袋中取出那张残损发票的照片,放在桌上。
“你签过这个名?”
陈弘目光如刀:“你知道你在逼我吗?”
“我不逼你。我逼我自己。”
陈弘沉默片刻,缓缓坐下。
“你想怎么结束?”
“你交出厂线控制权,解散下属制毒网,撤出东福转运。”
“条件?”
“我不动你。”
“你以为你能动我?”
陈默舟没有回话,只拿出另一张照片。
是拉蒙私下与金龙会二线谈话的监控截图。
陈弘目光一紧。
“他在打你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陈默舟问。
“你把这个拿给我,是投诚?”
“不是。”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死在你自己的棋盘上。”
空气骤然沉重。
这时,后台门悄然推开。
林婉儿身穿便衣走入,手中握着警局特殊监听授权文书。
“今晚这场谈话,我有录音。”她冷冷地说。
陈弘回头,眯起眼:“你们都到了?”
“我们从没离开。”
她将证件亮出:“陈弘先生,你涉有一系列未结案件。包括协助地下制毒、故意纵火、协同故意杀人未遂”
陈弘嘴角一挑:“你今天动不了我。”
“也许动不了。但你明天就不会再坐在这。”
后台幕布边,索菲亚悄然出现,眉眼冰冷。
她手中拎着一枚来自科莱昂家族的家徽信牌。
“你今天不落,明天就会变成一块肉。”
林婉儿站在旧堂中央,亮出第二份文件。
“根据联邦刑事条例第 13 章,你涉嫌妨碍证人,协助销毁制毒现场。”
陈弘眉头微动,依旧站定不语。
“我再说一遍。”她语气坚硬如铁,“你已在本地辖区构成重大嫌疑人,现将展开初步传讯调查。”
陈弘望着她,眼神没有慌张,只有一种冷淡到骨头的疲倦。
“你父亲,林耀文,是个理想主义者。”他说。
“他是个好警察。”
“也是个不合时宜的人。”
“但我们现在,是他之后的人。”
陈弘缓缓向后退了一步。
“你可以带我回去,但这个堂不是你们能拿走的。”
话音未落,两个隐藏的帮众冲出暗影,一人挥拳试图拦截婉儿。
索菲亚几乎是本能出手,手肘转肩,重重将那人踢回墙角。
“你以为我来是看戏?”她冷笑。
婉儿趁势擒住另一人,反扣其肩膀,一记锁臂将对方制服在地。
陈默舟始终站在戏台上,望着下方交错纷乱,却没有动。
直到陈弘要转身离开那一刻,他开口了。
“你逃得掉这次。”
陈弘没回头。
“但下一次,你回不了堂了。”
“这不是你说了算。”
“是我点的火。”
陈弘身形一顿。
陈默舟掏出一个火机,是他父亲遗物。
“你还记得这个堂,第一次开炉,是谁烧香的吗?”
“你爸。”
“那现在,轮到我把它烧完。”
他走到戏台中间,点燃一张旧账纸,是那张载着“东福厂签收编号”的复印件。
纸张很快燃起。
他将它轻轻放入堂口供桌上,火苗沿着香灰、旧绸、账簿的边角蜿蜒而上。
堂中弥漫起一股老布料与祭品混合的焦香,带着某种祖先未竟的咒语味道。
陈弘望着燃烧的桌面,没有动。
直到火光映在他脸上,他才缓缓说:
“你不是你爸。”
“我当然不是。”
“你比他狠。”
陈默舟没有回答。
火焰跳跃,他的脸忽明忽暗,像是两个身份在搏斗。
林婉儿望着他,缓缓收起手铐。
“今晚的录音和现场我们已上报。局里虽然不一定能拘留他,但金龙会这次真的没那么容易翻身。”
索菲亚低声说:“你真的要烧掉这个堂?”
陈默舟没说话,只看着火烧到关公像的底座,那尊雕像的眼睛终于失去了最后一层光泽。
他低声说了一句:
“这不是庙,是坟。”
火封堂口那一夜,唐人街风很大。
仁济堂门前,林淑琴坐在院中望着天边的烟雾。
她知道,那不只是夜雾,而是有人在告别。
也是她十七年前不敢做的选择,如今终于被儿子完成。
她轻轻闭上眼,呢喃:
“你还是走了另一条路。”
但她没再哭。
有些账,终究要有人来结。
【第十九章完】
下一章为第二十章《家族餐桌》:罗西家族设宴邀请陈弘,陈默舟与索菲亚潜入;餐桌之上言语试探与暗器布局齐飞,索菲亚调换毒酒,陈弘隐约察觉……
本章将以一顿“黑手党式家宴”展开心理博弈与血脉撕裂,
第二十章 家族餐桌
意大利人说,真正的决斗,发生在餐桌上。
而今天的这张餐桌,足以让任何人胃口尽失。
这是罗西家族每季度一次的“盟友宴”,地点设在小意大利一间复古会馆的地窖餐厅,圆拱形穹顶、深红墙纸、老旧水晶吊灯,桌上铺着纯白亚麻桌布,摆满银叉和葡萄酒。
主位坐的是老罗西,索菲亚的父亲,纽约黑手党的现任掌门人。灰发,细长眼,戴一枚翡翠戒指,表情仿佛永远在等待下一句承诺或背叛。
宾客席上,陈弘端坐一侧,穿灰色西装,神情镇定,眼角挂着惯有的“长辈式礼貌”。
他身边两人,一位是“翻译”陈默舟,另一位,是“女伴”索菲亚。
他们的身份被轻描淡写地包装过。
“这是陈先生的侄子,留学回来的懂几国语言。”
“这是他外甥女,习惯做现场交际。”
没有人问太多。
在这类宴会上,真正的身份,往往都不写在邀请函上。
宴席开始前,老罗西笑着举杯:“To the old dragons and the new.”
陈弘回应得很礼貌:“And may their fire never die.”
众人饮酒。
前菜是香煎鹅肝配醋渍洋葱,刀叉划破油脂时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像潜台词里滑出的刀锋。
索菲亚在陈默舟耳边轻语:“三道主菜之后是甜点。你只需要记住第三道烩乳猪。”
“为什么?”
“那是给『重要客人』准备的传统菜式。”
“谁是『重要客人』?”
“今晚就是你叔叔。”
陈默舟看向陈弘。
他正从容切着餐盘中的黑松露牛排,仿佛毫无防备。
可他知道,那人从来没有真正“放松”过。
第二道菜上桌前,老罗西开始说话。
“我们注意到,唐人街最近有些骚动。”
陈弘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城市动荡是常态,我们尽量保持秩序。”
“但秩序不是单靠人说说话。”
“所以我们才愿意坐下来和老朋友吃饭。”
“你还是那么会说话,陈先生。”老罗西笑了一下,“你父亲以前,也这样。”
陈弘不置可否,只道:“那是他的荣幸。”
一旁的侍者在倒酒。
索菲亚起身借口洗手,绕入后厨。
十分钟后,她回来,表情平静。
酒已换过。
真正的问题,藏在第三道。
陈默舟不动声色观察陈弘。
他注意到:餐桌上的金属刀叉排列不规则,主刀靠左、辅叉置右,这在传统意大利正餐里被认为是“警示”信号。
而陈弘正餐前没有动水杯,反而用刀反光观察了侍者三次。
他察觉到了什么。
第三道主菜终于上桌。
金边陶盘上盛着整只乳猪,背部烤得金黄,腹部还嵌有带馅香草,一道典型的“家族嘉礼菜”。
老罗西亲自示意:“给陈先生留脊背部分。”
这是暗示,你是主人,不是食客。
陈弘微微一笑:“受宠若惊。”
他取刀,在背脊处慢慢切下。
与此同时,索菲亚给他倒酒。
那杯,是她换过的。
但陈弘没有立刻喝。他只是用手指沿杯身转了一圈,慢慢将杯推向身边的副手。
副手举杯,刚碰唇,陈弘出声:
“Stop.”
所有人停下。
老罗西挑眉。
“有问题?”他问。
陈弘慢慢将杯子移回自己面前,用餐巾仔细擦了擦杯沿,然后一饮而尽。
空气一瞬间变得诡异。
所有人都等着他会不会咳嗽、吐血、倒地。
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他将空杯放下,淡淡道:
“老朋友的酒,我从不怀疑。”
老罗西慢慢鼓掌。
“你比你父亲谨慎。”
陈弘微笑:“谨慎,是因为见过命不好的人。”
索菲亚眼中一震。
他知道了。
他喝下的酒……本来应该是警告用的苦杏仁掺白兰地,现在,已被替换为无害红酒。
他早就看穿了。
陈默舟低声对索菲亚说:“他试探你。”
“我知道。”
“但他没拆穿。”
“因为他更想看我下一次怎么出牌。”
第三道菜过后,餐桌上气氛似乎缓和下来。
老罗西转了个话锋:“我们最近对港口项目很感兴趣。”
“哪个港口?”陈弘问。
“布鲁克林西岸,原『东福线』货运区。”
陈弘停顿半秒:“那是我们的旧线。”
“是,也该换新了。”
“你想怎么换?”
“我们投资一部分资源,人力、资金、政务关系网。”
“那我们提供什么?”
“通道、安全、还有信任。”
陈弘缓缓咀嚼嘴里的最后一块猪肉,慢慢咽下。
“那我能问一句吗?”
“请讲。”
“你们这次合作,是和金龙会,还是和我?”
老罗西笑了。
“这是个好问题。”
“所以呢?”
“我想听你下一代怎么说。”
话音落下,他将目光投向了索菲亚。
空气顿时变得比红酒更浓稠。
索菲亚表情一僵,但旋即起身,举杯:“我只想说一句。”
“我不站在父亲身边,也不站在爱人身边。我只站在活得下去的一边。”
老罗西举杯回应,似笑非笑:“果然是我女儿。”
餐后小酌环节,老罗西亲自领陈弘去二楼吸雪茄。
而陈默舟被一名意大利副首领、外号“角鹰”的中年人拉到走廊尽头的木门后。
“你叫陈默舟?”他用一口带鼻音的英语问。
“是。”
“你知道你为什么在这桌上吗?”
“因为我叔叔。”
“错。”
“那是什么?”
“因为有人想看你出错。”
陈默舟挑眉。
角鹰靠近一步,语气柔和却冷:“在我们圈子里,最容易出事的,不是嘴快的人,而是心慢的人。”
“我心够快。”
“是吗?那你知道你叔叔让你坐那边,是想把你『带进账里』吗?”
“什么账?”
“港口改造项目里,『文化社区安全基金』账户的二签人。”
陈默舟心跳微乱。
他没听说过这笔“基金”。
“你不觉得奇怪吗?你叔叔一向谨慎,怎么突然把你带到黑手党家宴上?”
“……他想让我进场。”
“不是,他想让你上锁。”
“什么意思?”
角鹰点燃雪茄,喷出一口烟:“上锁,就是拿你做一个合法人的签署身份。项目出事,你背锅;项目成功,他洗白。”
陈默舟心里微寒。
这是一场披着“接班”外衣的背锅宴。
“那你告诉我这些,是出于好意?”
“不是。”
“那是?”
“是投资。”
“你投什么?”
“我赌你将来会脱离你叔叔。到那时,我希望你记得,今天是我告诉你:别把刀藏在家人背后。”
陈默舟冷笑:“可你们家刀,是摆在桌上的。”
“那是风格,不是动机。”
角鹰转身离开前丢下一句话:
“这个圈子里,只有一个规矩,谁先流血,谁先老。”
回到车上的时候,陈默舟一言不发。
索菲亚坐在副驾,望着窗外霓虹:“你知道我爸刚才试探我什么吗?”
“他想知道你还是不是他的人。”
“他给我看了一张照片。”
“什么照片?”
“你和我在布鲁克林桥下接吻的画面。”
陈默舟愣住。
“他早就知道?”
“他知道得比我们还早。”
“那他怎么没阻止你?”
“因为他想看看我会不会告诉他『那只是接近目标的一种方法』。”
“你说了?”
“我没有说。”
“那你爸会怎么做?”
她转头,望着他,眼神比车窗还冷:“他会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证明我属于谁。”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十一点半。
意大利会馆门口,灯火昏黄。唐人街方向吹来的夜风中带着槟榔香和过期炸鸡油味,街角飘着节余鞭炮纸。
陈弘没有等专车,反而拒绝了罗西安排的护送。
他说:“一条路,我自己认得。”
他独自一人上了一辆黑色凯迪拉克,沿唐人街南向驶去。
他不知道的是,他的车刚拐过第六大道,就被后方悄然跟上的三辆面包车包抄。
第一辆靠近时,左侧窗猛地落下,一把简化版 UZI 冲锋枪探出,对准驾驶侧。
陈弘反应极快,一脚踩下油门,整车贴着墙角猛转。车身在撞断一只红色邮筒后终于甩脱包围,斜斜撞入一处地下停车场。
他从后备箱抽出一把老旧短管猎枪,表情不动,嘴角还挂着他惯常的“半讥笑”。
他知道这是报应。
但他更知道,这不是罗西干的。
是别人趁乱出手。
另一边。
陈默舟与索菲亚刚进旅馆房间,灯还没开,手机便响起。
屏幕上是杰森的名字,后面跟着一条简短语音。
“你叔回来的路上出事了。”
陈默舟没有表情,只道:“活着?”
“擦伤,枪没中要害。人进了地下车库,现在没人敢靠近。”
索菲亚皱眉:“你觉得是我爸那边?”
“不是。他们今晚只想试探,不想开战。”
“那是谁?”
“是知道你今晚动了酒杯的人。”
索菲亚闭上眼,低声吐出一个名字:
“拉蒙。”
两人同时沉默。
过了几秒,陈默舟轻声道:“他动你叔,是在破局。”
“为什么不直接对你动手?”
“因为我还没签。”
“签什么?”
“今晚宴会的『文化安全基金』。”
索菲亚猛地一震。
“你是合法人?”
“如果我签,所有资金走账全挂我名。”
“然后你叔不脏,你下不来。”
“而我,还是金龙会的接班人。”
“你不会真打算签吧?”
陈默舟没有立刻回答,只盯着窗外的霓虹广告灯。
一个正在闪烁的汉字“福”字,忽明忽暗,像是电路出了问题。
“这不只是帮派了。”他说,“他们把我当政治人物,可操控的,能用来洗账的。”
“你能拒绝。”
“拒绝就是背叛。”
“不拒绝就是背锅。”
“所以我要他们自己动手。”
“你想反设局?”
他点头:“我给他们的不是签名,是引爆器。”
索菲亚靠近一步,轻声问:“你打算炸哪一边?”
他没有马上说话,只慢慢握紧手中那支钢笔。
是父亲留下的老派金笔,笔尖有刮痕。
他低声说:
“哪边手更脏,我就写哪边的血。”
当晚凌晨,布鲁克林东港口,一个无牌集装箱被警方临时扣押。
据线人透露,该集装箱登记为“文化捐赠品”,内含所谓“唐人街教育发展基金”的捐款装置,但实际装有大批尚未申报的军火零件与试剂原料。
箱体外标签清晰写着:
SENDER:DF CULTURAL ASSOCIATION
收件人一栏空白。
警方介入时,一名仓库管理员咬紧牙说出两个名字:
“陈……还有一个……拉……”
话未说完,他嘴角开始抽搐,倒地痉挛。
医生诊断为毒物注射型中毒,来不及洗胃。
次日上午,纽约市警署三楼内部资料室内,林婉儿坐在电脑前,屏幕上的文字像一张张面孔,冷漠又不容回避。
她已经盯着这份“文化安全基金”财务流线近六个小时。
账户名下主签人:金龙社区文化联合发展协会
二签人待注册,预留身份为:陈宇(陈默舟)
联动开户日期:一周前,正是陈弘发出宴请意向当天。
她拨通财政情报科的内线。
“查到背后第三方注资渠道了吗?”
对面答:“一共有三笔转账,分别来自一家中美合资文化传播公司,一家拉美华商组织,还有……”
“还有谁?”
“一个意大利葡萄酒品牌基金会。”
林婉儿几乎要笑出声。
“葡萄酒?”
“注册地在西西里。”
“你能锁定资金用途吗?”
“目前显示全部走账为『非营利社区建设』,但其中一笔五十万美金转到了东福港口转运行。”
她冷冷地说:“转运的可不是书本。”
仁济堂内厅。
陈默舟坐在旧桌边,桌上是那只金笔,一份基金授权文件摊开在面前。
陈弘穿着灰色羊毛西装走进来,脸色未改,风度如常。
“你昨天晚上的表现,还算稳。”他说。
“你知道他们试图借我洗账?”
“当然知道。”
“你也在看。”
“我一直在看。”
陈默舟直视他:“你让我进这局,是为了什么?”
“你要继承的,不只是帮派。”
“是政治保护伞?”
“是资源、身份、话语权。”
“还是替你背锅?”
陈弘走近一步,将那支金笔拨向他。
“你爸留下这支笔,不是为了写日记。”
“他留的是意志。”
“他失败了。”
“所以你想我也失败?”
“我想你用它改一页,不是撕一整本。”
陈默舟缓缓起身,望着桌上的文件。
“你知道这份账通向谁?”
“我知道。”
“罗西家族、拉蒙、还有警界旧部。”
“但这就是规则。”
“规则不能改?”
“规则可以买。”
“那尊严呢?”
陈弘语气忽然低了:“你以为你爸不想保住家?他也想。但他不肯脏手。”
“所以他死了。”
“所以你才要活下去。”
陈默舟手指停在金笔上,轻轻按了下笔帽。
啪。
钢笔弹出。
他没写,只把它缓缓收回口袋。
“我签,但我也留账。”
“什么意思?”
“你不会只让我接一半的权。”
“那你要?”
“我要整个游戏桌。”
陈弘望着他半晌,缓缓点头。
“那你得有胆翻它。”
与此同时,索菲亚回到科莱昂家族在皇后区的别馆。
她将一张纸放在父亲面前,是那份“文化安全基金”的第三笔意大利资金流向。
“你们动用家族资源洗华人帮派的钱?”
老罗西不答,只喝茶。
“你明知道他们这条线是毒品通道。”
“你以为我们还在卖葡萄酒?”
“你们把我卖了。”
“我们只是让你『做回意大利人』。”
她站起身,眼神冷得像海底。
“我要一个豁免令。”
“给谁?”
“给陈默舟。”
“以什么身份?”
“以我女儿的名义。”
“那你要承担一切后果。”
“包括叛族。”
“包括孤身。”
她没有犹豫,淡淡地说:
“我早就是。”
次日午后,仁济堂密室。
陈默舟站在一张老木桌前,笔尖悬停在文件下方的签名栏。
这是一份象征性的签字。
象征“合作”,象征“合法”,也象征“陷阱”。
他终于落笔,写下两个字:陈宇
而非“陈默舟”。
他签的不是现在的自己,而是那个十七年前被偷渡进港口、什么都不懂的小男孩。
他不想让“默舟”沾染这一笔账。
签完后,他取出一支袖珍扫描笔,在纸背轻轻一划,文件被悄悄复制进藏于内衬的微芯芯片中。
这个副本,将被他单独留存,不属于金龙会,也不属于黑手党。
属于他一个备忘录,一份自保。
林婉儿在警局档案处理室中敲击键盘,发送一份加密文件至联邦调查局特别行动组。
标题是:CULTURAL FUND – COMPOSITE ENTITY FRAUD
附件包括:
文化安全基金账户全记录;
东福港口货运清单;
意大利洗钱基金会对应信托路径;
以及陈默舟签字录像截图。
她知道,局里不一定支持她继续查下去。
但联邦会。
因为这不仅是一次财务黑账。
这是一次多族裔联合黑帮之间的“非法经济联盟”。
她按下发送键时,喃喃一句:
“爸,我没让他们白签你的名。”
科莱昂别馆内。
索菲亚站在父亲身前,手中是一封盖着族印的红封信。
老罗西没抬头,只说:“你赢了一次。”
“我不是为我自己。”
“我知道。”
“我也知道你给这封信打了期限。”
“48 小时,安全豁免。但只对他,不对你。”
“我没指望过。”
她转身离开,走在夕阳铺洒的小径上,金发微扬。
那一刻她忽然想起自己在米兰的童年,第一次在画布上画出一条龙,父亲看完后说:
“你不会是意大利人了。”
她现在明白,他是对的。
她是纽约唐人街的“叛女”,是爱上敌人、背叛家族的变数。
但她也是,唯一一个还愿意赌“未来可以不同”的人。
同一时刻,陈弘站在港口新仓库顶层。
身边是一排正重新粉刷的集装箱,全部换上“文化交流”标语。
他望着远处的海平线,低声说:
“该轮到我们动了。”
一名黑衣助手低声递上数据板。
“文化基金已完成三方到账,陈宇签字生效。”
“罗西会怎么看?”
“他会观望。他不会先咬。”
“拉蒙呢?”
“正在加快转移化学试剂。”
“他动不了我。”
“他怕你有联邦后路。”
“那我们就给他看看,我们也有。”
他望着那片霓虹灯下的唐人街,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让他以为我还在等。”
“然后?”
“然后我们先动他。”
仁济堂顶楼,陈默舟将芯片藏入一只旧式收音机内部。
那是父亲留下的,收的是福建调频台。
他关掉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人群穿梭。
一辆熟悉的车缓缓停在街口。
索菲亚下车,朝他招了招手。
他没说话,只点点头。
风吹过,远方鞭炮声再起。
像是有人在庆祝胜利。
也像有人,在悄然埋伏另一场血战。
【第二十章完】
下一章为第二十一章《毒药与解药》:陈弘中毒却用“福建老配方”解毒,背后药方竟与陈默舟父亲的笔记吻合——引爆“谁才是真正主谋”的又一线索。该章将结合传统中药暗号、解毒反转、帮派间生物制剂博弈与新型制毒方向,
第二十一章 毒药与解药
陈弘出事是在一次看似普通的午餐后。
地点是东福港口仓储区附近一间会所,菜单并不特殊:麻油鸡、老虎菜、冬瓜煲。
他吃了一口鸡腿,喝了三口汤,眼睛便开始泛红,手指微颤,整个人的脸色像被墨水染过一样沉沉的黑。
身边人惊呼:“陈先生?”
陈弘强撑站起,步伐一歪,额头撞在茶几角,血顺着发际线滑下。
不到两分钟,他便意识模糊、呼吸短促,全身肌肉轻度抽搐。
不是急性剧毒,更像是……缓毒,在体内累积数日后,被什么触发了。
他被送回仁济堂时,已失去意识。
陈默舟正在楼上看林婉儿转来的“基金账户反馈报告”,听到下方一片混乱,立刻冲下楼。
“叔!”他扑到病榻前,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陈弘双唇泛紫,眼球微微外凸,手指甲下发青,胸腔明显起伏不稳,却没有剧烈抽搐。
这不是砒霜,也不是常见氰化剂,更不是老式鼠药。
陈默舟顿觉异样。
他蹲下身,掀开陈弘的袖子,看见前臂内侧有一片细小针孔。
“不像口服。”他说。
“像注射。”
索菲亚站在门口,脸色凝重。
“谁有机会靠近他?”
“他今天只见过一个人,港口保安主管,刘唐。”
“是拉蒙的人。”
“未必。”
“那谁?”
“我们得先救人。”
“仁济堂”表面是唐人街的传统药铺,实则是金龙会的内部医护点。
几十年前,这里只负责处理“黑吃黑”后的轻伤,现在却被改装为半地下的“急救密所”。墙上挂着清朝药方,柜子里却藏着医用冰袋、微毒分解针、骨折夹板甚至简化 AED。
但这次的毒,没人有现成解法。
值守的老中医李福顺连脉都把不准:“像蛇毒,但又不是。气浮而不散,血行滞而未凝。”
“有没有什么缓冲药?”陈默舟问。
李福顺迟疑了一下,从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老旧的小木盒。
“这不是正药,是你父亲留下的备方。”
陈默舟一震:“我爸?”
“他当年在这坐过诊。这个药方他说只有一种症状能用到,一旦用错,伤五脏。”
陈默舟打开木盒。
里面是三张黄纸发黑的折页药方,每页手写繁密,字体瘦劲,中间一行写着:
解“沉血缓毒”之配:黄柏二钱,蝉蜕一钱,冰片三分……
他低声念了一句,忽然停住:“蝉蜕?这不是常用解热退烧的?”
“蝉蜕配冰片,是调气。”
“那黄柏呢?”
“泄火清毒。”
陈默舟意识到,这药方根本不是对抗急毒的。
它是为一种“缓毒中阻”而设,一种潜伏毒剂,日积月累堵在血脉中,等待某个激活因子。
“有人给他下了长期毒。”
李福顺点头:“这毒不是一口吃进去,是一点点累积的。”
“今天那口鸡汤是诱因。”
陈默舟翻出原料柜,逐味称药,熬制过程亲自把控。
他父亲教过他最基础的药理知识,从煎药火候到冷却封存都要精准。
此刻,每一步都像一次与命运的搏斗。
“火别太猛。”他喃喃道,“一盏半,不多不少。”
索菲亚站在门口看着他,神色复杂。
“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叔自己服的?”
“什么意思?”
“有人出于逼迫,甘愿慢性中毒,换取敌人的信任。”
陈默舟手中动作微顿。
“我信你叔确实做过狠事。”她说,“但他不是蠢人。”
他摇头:“这毒不是他自己喝下去的。”
“你确定?”
“如果是他自愿服下,他不会让我找出这药方。”
“什么意思?”
“这药方,他藏在我爸留下的木盒里。”
“也就是说……”
“他知道我总有一天会翻开它。”
“那就是他在赌。”
“他把命交给我,让我判断他值不值得救。”
他们彼此沉默。
窗外风吹过唐人街红灯笼,灯影摇曳如鬼。
药煎好时,满屋都是黄柏与薄荷混合的药香,像一股子从坟地里爬出来的清凉。
陈默舟亲自拿药碗走进内室。
陈弘尚在昏迷,但嘴唇已不再发紫,手指渐渐恢复血色。
他用勺慢慢灌入药汁。
“叔,”他低声说,“如果你这次醒来,我就当你还想活着。”
他加了一句:
“但别再让我替你死。”
陈弘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木梁天花板,以及灯笼光落在墙上的一抹暗红。
他感觉喉咙灼热,像吞了一把铁丝。他试着动一下手指,竟能感受到血流回流的酥麻感。
床边坐着陈默舟,目光不带情绪。
“你醒了。”
陈弘咳了一声,声音沙哑:“我还在?”
“可惜不是梦。”
他努力想撑起身体,但刚一动,胸口又闷痛难忍,冷汗顿时流下。
“别动。”陈默舟低声说,“你中了『沉血缓毒』,毒是分批积累注射的,最后在一顿汤里被激活。”
“谁下的?”
“还不确定。但我更好奇,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中毒的?”
陈弘没说话,只看着天花板。
“你知道的。”陈默舟继续,“你在赌我会不会救你。”
陈弘扯了下嘴角,像想笑但没力气。
“你翻到药方了?”
“是。”
“你爸藏得可真深。”
“你也藏得不浅。”
陈弘沉默片刻,低声道:
“那方子……你爸自己调的。”
“他给你用过?”
“不是给我,是给那些被毒品搞废的旧部。”
陈默舟一愣:“什么意思?”
“十多年前,你爸曾提出金龙会转型方案。”
“我知道。”
“不只是洗账。”
“还有呢?”
“设立『解毒基金』,每年从走私利润里拿出百分之五,用来建立戒毒辅导网络。”
“谁负责?”
“他自己。那年他在仁济堂坐诊半年,帮十几名吸毒帮众戒毒。”
“你阻止他了?”
“我提醒他,江湖不是做慈善的。”
“然后他死了。”
陈弘转过头,眼神里不再有刚醒的混沌,而是十七年压抑后的沉。
“你以为我杀了他?”
“我不知道。”
“我劝他停手,他说『要死,也死在把这帮人拉出来的路上』。”
“你最后一次见他,是在那间药铺?”
“他拿着这张方子,说要送给一个南边帮派,帮他们解毒。”
“你让他去了?”
“我本来想拦。但你爸不是个会听命令的人。”
“那你做了什么?”
“我告诉他,如果这事曝光,不止他,连你和你妈都会被拖下水。”
陈默舟呼吸一顿。
“他回头了。”
“他回来了。”
“然后呢?”
“然后第二天,他消失了。”
空气像一张绷紧的鼓皮,连风声都透着刺耳。
“你不查?”
“我查了。找到他最后出现过的仓库,还有一份被烧毁的备案资料。”
“你把这些都藏起来了?”
“我想保护你妈。”
“你不是为我爸着想?”
“我不想毁了他留给你最后的体面。”
陈默舟站起身,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突来的夜雨。
“你毁的是他的信念。”
“我救的是你的人生。”
“你把解毒基金砍掉了,留下制毒通道。”
“因为这是『活下去』的办法。”
“你知道我爸要做什么?”
“他想改造江湖。”
“而你把江湖做成了地狱。”
门口传来敲门声,是李福顺。
“默舟,林婉儿找你,有急事。”
他走出病房,索菲亚已在走廊等他。
“婉儿在警局截到一封邮件,是匿名举报信,附带一张转账图。”
“给谁的?”
“给你叔的。”
“什么时候的?”
“三个月前。”
“内容?”
“疑似药物成分采购单,从一家乌拉圭化学品公司出发,运抵东福港。”
陈默舟低声说:“他们不是给我叔下毒的。”
索菲亚点头:“是给整个唐人街上的人下毒。”
林婉儿站在警局二楼档案复印室,翻开那封匿名举报信的副本。
字是手写的,字迹潦草,但每一笔都像划在她心头。
信件很短,只有一句话:如果他还活着,他会把这笔账烧掉。
落款是一个代号:G.L.”
附图是转账电子凭证,来自乌拉圭一家名为“Roca Chemicals”的出口企业。
接收方是一家香港注册公司,名为“Tong Gate Holdings”,再转向东福港口的“文化发展基金”。
婉儿盯着“Tong Gate”三个字,默默念了三遍。
“通门……唐门?”她皱眉。
这不是一个普通的皮包公司名称。这是老一代帮派用来标记“核心洗账路线”的暗号。
她想起小时候听父亲讲过:“有些钱从通门出去,洗三遍,再回来就成了药。”
她立刻拨通陈默舟。
“你父亲曾提到『通门』吗?”
“提过,是他们当年内部账的『第三层』,只走药品。”
“拉蒙有没有可能接手这条线?”
“他不懂药,但他懂人。”
“你父亲当年曾试图破解『通门图谱』的密码,现在,我们可能要重启它。”
索菲亚那边也没闲着。
她回到自己的画室,翻出父亲年轻时在意大利军情署留下的一份“毒品换汇模型草图”。
画中一条曲线分为三段:
第一段为:原料获取,标注为南美线;
第二段为:文化基金注入,标注为唐人街;
第三段为:艺术品出口,标注为“Silenzio(沉默)”。
她喃喃道:“他们用文化基金,包装毒资。”
她立刻将草图拍照发给陈默舟。
他很快回复:“我们要把这些线,缝成我爸当年设计的『解毒路线』。”
索菲亚回复:“怎么做?”
他只回了两个字:“反图。”
晚上八点,仁济堂密室内。
陈默舟、索菲亚、林婉儿围坐一张老藤桌。
桌上摊着三份文件:拉蒙近半年物流线路;陈弘曾经的文化基金转账路径;林耀文旧笔记中绘制的《中草药物流调剂系统》。
婉儿指着一张地图说:
“这里,布鲁克林港的 K6 仓,是目前拉蒙最后一批原料的转运点。”
索菲亚跟进:“我们可以在这里安排一次货物调换,把真毒改成『反剂』,就是你爸那配方的变种。”
陈默舟点头:“用老配方、变新药,把他们『毒链』扭成我们掌控的『解毒引线』。”
婉儿说:“可我们怎么送进去?”
“我来。”
“你疯了。”
“不是我,是我爸留下的名字。”
索菲亚忽然明白:“你要假扮林耀文的『药线继承者』?”
他点头:“他们以为林耀文死了,但他的笔记、他的方子、他的老账线还活着。”
“你要让他们相信,这场毒,是个骗局。”
“而解药,是我们新局的钥匙。”
两天后,布鲁克林港,K6 号仓库。
陈默舟穿着一件灰蓝色工装外套,胸前别着伪造的“Roca 物流”识别卡,帽檐压低。
他没有报自己的名字。
而是用了父亲曾经的化名“林文”。
“林文”的身份出现在金龙会早年建立的药物流通网中,是林耀文行医时为避开警方而使用的隐名之一。这个名字曾走过一整条“中草药戒毒饮片文化捐赠”的走账路径。
现在,它被重新唤醒。
K6 号仓门边,守卫是个老面孔,外号胖龟,当年给林耀文开过卡车。
“你谁啊?”
“林文。老林的旧人。”
“老林?你说……林警官?”
“不再是警官的时候。”
胖龟愣了半秒,脸色一变:“你是……喝黄柏那一派的?”
“你这肚子还在胀气吗?”
“早就该灌那药了。”
“灌药要慢火。你懂的。”
胖龟认了人,小声咕哝:“都说你死了。”
“死的人多了,我爸也在名单上。”
“可你还活着。”
陈默舟微笑:“这才是好药的效果。”
与此同时,林婉儿在市警署向联邦 DEA(美国缉毒署)提供初步资料,并申请行动观测协作权。
“文化基金掩护下的制毒原料进口线已存在 3 年以上。”她简明扼要地说,“我方现有一名线人在现场。”
DEA 特工皱眉:“你指的是……未授权卧底?”
“他自愿。他有家族线。”
“这不合法。”
“但更有用。”
她递上电子材料:“我们不要求你们现在行动,只要求你们保持允许仓库维持 72 小时开放状态。”
DEA 特工沉吟良久,签字批准:
“我们只保你们观察权限,不保你们人身。”
林婉儿平静点头:“我们只要你们不插手。”
索菲亚这边也没闲着。
她坐在科莱昂家族的海关通道官员对面,桌上摊着一份写有文化纪念展品的货单。
她说:“你只需要盖一个章,船就能开。”
对方迟疑:“这不是你父亲的路线。”
“这是我的路线。”
“你要运什么?”
她淡淡道:“『毒』的反义词。”
“解药?”
“不,是真话。”
对方眼睛微亮。
“你能担保不会出问题?”
“我只担保,出问题的不是我。”
当天夜里,陈默舟将第一批反制剂伪装为中医体验纪念礼盒,送入 K6 仓。
每盒内附说明书、金龙印章、黄柏粉末,以及父亲药方原文复印页。
胖龟小声问:“你确定这能瞒过拉蒙?”
陈默舟淡淡道:“他知道的太多,才会错过细节。”
“那下一批呢?”
“下一批里,不是药。”
“那是什么?”
“是真账。”
胖龟一怔:“你要引他们上钩?”
“他们以为我是在救叔叔。”
“你不是吗?”
“我是在救我爸的路。”
黄昏时分,港口风起。
陈默舟站在 K6 号仓屋顶,身后是一排排贴有文化体验套装标识的集装箱,每一个都像沉默的证人,背负着某种可能性:毒,或解。
他收到一条加密短信:他来了。
发件人是索菲亚。
他,指的是陈弘。
半小时后,仓库后门。
陈弘身穿深灰长风衣,在夜色中如一段沉静的断句。
他看见陈默舟,淡淡问:“你叫什么?”
“林文。”
“你爸用过的名字。”
“也是你当年第一个批准入账的名义。”
陈弘不否认,只道:“你在布什么局?”
“不是局,是方。”
“药方?”
“旧方,你拒绝的那份。”
“你还信那一套?”
“我信我爸留下的不是纸,是命。”
陈弘叹了口气,走近几步:“你想用这些东西,扭转拉蒙的毒链?”
“我要让他自己踩进去。”
“你知道他不会自己动手。”
“所以我给他留了一条假线。”
“你把真线藏哪了?”
“在你名下。”
陈弘愣住。
“你不是救我。”
“我是在用你当标志。”
“标志什么?”
“这个江湖,还有想活得干净的理由。”
两人彼此望着,风掀起地面草药残叶,像一场无声的焚香。
陈弘低声道:“你赢了我一次。”
“不是赢你。”
“那是什么?”
“是救你从你自己手里爬出来。”
陈弘眼神微动,沉默片刻,忽然道:
“如果拉蒙今晚不来,你失败。”
“如果他来,我成功。”
“那他已经来了。”
仓库另一头。
拉蒙穿便装,带四名手下进入后通道,手中握着一张虚假的运输单。
“文化纪念批次,优先审查。”
一名守卫犹豫道:“这个批次刚封柜。”
拉蒙眼睛眯起:“你想挡我?”
索菲亚出现在门口,声音轻柔:
“是我让他挡的。”
拉蒙一怔,嘴角冷笑:“你来做什么?”
“兑现一次交换。”
“你指?”
“我爸给你买了 48 小时不动我和陈默舟的豁免期。”
“你觉得我会信?”
“你要是真不信,刚才那辆 DEA 暗车你怎么不拦?”
拉蒙脸色微变。
“你们真动了联邦?”
“我们动的不是人,是证据。”
她从外套里抽出一个黑色 U 盘,抛给他。
“里面是你近四笔货币调账资料、两笔文化基金错签回单,还有一次东福毒物流被故意更换的录像。”
拉蒙接住,望着她的眼睛,久久不语。
“你要是真敢开枪,”她轻声道,“你下周上 CNN。”
同时,林婉儿在警局后台截到一条紧急调账指令。
发送端是香港账户,接收端是“华埠文化发展协会”。
附言只有四字:终止项目。
她长出口气,喃喃道:
“他们怕了。”
港口风更大了。
陈默舟站在仓顶,看见拉蒙退后、车队调头;陈弘未再逼近,只站在风里,像认命的旧神像。
一切似乎都安静下来。
但他知道,这不是结束。
只是毒还没扩散,而药,刚刚下肚。
他低声对自己说:
“爸,我按你开的方子,救了这个摊子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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肚子疼,坚持写完了……
下一章为第二十二章《监狱探视》:陈默舟前往雷克岛监狱,探望曾为父亲送药的爱尔兰前军火商,意外获知一条国际走私路线与当年失踪案有关;同时,陈弘面临金龙会内部质疑,拉蒙转向主动布局一场更大的港口叛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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